眼見著船隊順利地過了灘頭,鄭文昌松了一口氣,接下來一直到這一次的目的地長沙,一路之上都是江闊水緩,沒有什么值得可擔心的了。
但他自己,卻仍在是惴惴不安。
因為他這一次全軍出擊,是沒有得到上司的號令的。
他雖然常駐洞庭湖,作為整個湖南戰區的一部分,但作為水師,他的管轄權,卻是歸屬于內河水師的。
現在整個大唐的水師,被分成了兩大塊,分別為外海水師和內河水師,但指揮權卻都在樓船將軍潘沫堂手中,李浩則作為潘沫堂的副手,現在主管的正是內河水師。
鄭文昌其實可以光明正大地拒絕出兵的。
因為他沒有接到水師方面任何的命令。
但面對著湖南戰區的兩大巨頭,右威衛大將軍石壯與湖南總督錢彪兩人的建議的時候,鄭文昌實在是沒有勇氣拒絕。
最終與部將商議一番之后,大家都覺得即便將來有什么問題,那也有石壯與錢彪兩個大高個兒頂著,追責大概率是追不到他們頭上來的。
畢竟嘛,作為整個湖南戰區的最高長官,石壯還有一個臨機決斷的權力的。而作為駐扎在湖南的水師,他們只有聽命的份兒。
當然,馬上派人向水師上峰報備,那是一定要做的。
整個水師共有三十輪的輪槳船三十艘,這是洞庭水師的主力,上面可是架設了火炮的,每艘主力戰艦之上,在兩邊側舷之上各架設了兩門,前后甲板各裝一門。
火炮的出現,對于習慣于在水戰之中接幫作戰,血肉相搏的前洞庭水匪鄭文昌而言,是一次改天換地一般的革命,在見識了這種火炮各類實心彈,開花彈的實戰操作之后,他不禁為全天下的水匪或者說與大唐為敵的那些水師艦隊哀嘆了一番。
過去的作戰模式,將在大唐水師的堅船厲炮之下,被徹底顛覆。
除了主力艦隊之外,數十艘其他大大小小的戰船近百艘,以及被總督錢彪征發的民用船只數十艘,在湘江之上形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一路逆流而上,直撲長沙。
這是石壯的殺手锏。
陸路之上,由梁晗指揮的本部兵馬,加上錢彪征發的青壯,組成了一支戰略迷惑隊伍在益陽吸引著丁晟的主力。
另一支則由陳長平率領著所有騎兵,在雙江口擊敗對手之后,一路飛奔長沙。迫使丁晟或者丁昊不得不調集兵力堵截。
在陸上兩支兵力吸引了對手幾乎全部的注意力之后,水上才是石壯真正倚重的那一支隊伍。
所謂黑虎掏心,一招直逼敵人心腹要害所在。
這已經不是單純地為了某個目的而進行的一場戰術作戰了,純粹就是全面開戰的模式。這與朝廷當初定下的基本戰略是相悖的。
也難怪鄭文昌惴惴不安。
走進船艙里,看到石壯正好整以遐地坐在窗邊看書,身邊一杯熱茶,正裊裊升騰著熱氣。一副不似指揮大軍作戰,而是出去賞風景的愜意模式。
“大將軍!”拱手行了一禮,鄭文昌走到石壯對面,坐了下來。
放下書本,石壯微笑著沖對方點了點頭。“鄭將軍,這一次,可就全倚仗你了。”
“不敢,份內之事!”鄭文昌道:“我們已經出了洞庭湖,抵達長沙,不過就是兩日的功夫。”
“不僅僅是長沙!”石壯道:“還有湘潭。過了長沙,湘江可就沒有這么平靜了,鄭將軍可有準備?”
“這是我們水師必須要做的事情!”鄭文昌笑了起來:“莫非大將軍以為我們駐扎在洞庭湖里,整天就閑著無事嗎?這一年多來,我們的人,已經沿著湘江走了好幾個來回了,那里有險灘,那里有暗礁,哪里適合大規模登陸,可都是做了詳細的了解的。”
“湖南水師的實力?”
鄭文昌失笑道:“好教大將軍得知,湖南水師的實力嘛,如果比我以前在洞庭湖當水匪的時候,他們自然還算是很強大的。但現在他們在我眼中,只不過是土雞瓦狗而已。”
“那就太好了!”石壯撫掌大笑:“這一次作戰,太過于倉促,我本來還有些擔心,水師沒有做好完全的戰爭準備,現在看起來,鄭將軍早就在謀劃此事了。”
“我軍駐扎湖南,一旦開戰,自然就要控制湘江,這些,本來就是該提前準備好的事情,只是石將軍,這一次,當真沒有什么關礙嗎?”
“無妨!軍情如火,作為前線的一名大將軍,該作出判斷的時候,一定不能有任何的猶豫。如果思前想后,怕這怕那,那什么事情也就做不了啦!”石壯揮揮手道。
“但這等同于全面開戰了。”鄭文昌嘆道。
“差不多!”石壯點點頭:“但朝廷在當初制定這個政策的時候,又怎么會預料到如今的局面呢?當時能想到,湖南,江西,嶺南居然能夠擰成一股繩嗎?對手如此作為,就是率先同我們全面開戰了。我們不得不做出反應而已。”
“您這里一萬人,水師拋開船上的水手,能出動的戰士最多一千人,這點兵力,是不是有些太薄弱了?”鄭文昌擔心地問道。
石壯大笑起來。
“有時候,倒也不需要太多的人手,關鍵的是看你能不能一下子打到對方最薄弱的地方。”伸出手來,石壯敲了敲鄭文昌胸前的護心鏡,笑道:“為什么這里要全面加強呢?就是因為這里是最關鍵的地方,這兒被戳穿了,人也就沒救了。湖南軍隊還是很不錯的,但現在他們一部分在益陽,另一部分在湘潭,被任曉年給吸引住了,長沙這個心臟地帶,就像脫了護心鏡的身軀一般,我們一刀戳過去,正中要害,接下來,湖南就變成了一片亂局了。到時候,你說益陽的丁晟救不救長沙?湘潭的丁昊救不救長沙?嘿嘿,只要他們存了這個心思,那就有好戲看了。”
鄭文昌默默點頭。
龐大的船只在湘江之上行走,自然是惹人注目的,但可惜的是,看到這一情況的人,想要將情況報上去,卻又受到了道路地理等環境的影響,哪怕是想要快馬加鞭,也比不上船只在湘江之中的速度。
當他們還在路上拼命趕路的時候,大唐的水師,已經逼近了長沙。
湖南是有水師的,只不過他們的水師,更多的是用來在湘江之上收稅的。作為湖南境內最主要的一條河流,湘江之上的水運還是很繁盛的,不讓稅銀從水上流失,自然就是水師的責任了。當然,閑來無事之上,打打水匪,也是他們該盡的職責。
不過水匪也不傻,多半都在一些小支流當中活動,混個肚兒圓也就罷了,不去惹這些水師,另外在逢年過節時孝敬一番,也就馬馬虎虎地湊合著過了。
所有湖南水師的日子,還是過得很舒服的。而且,統兵的將軍,也是十分富裕的。不管是誰,坐在這個位子上,想不發財都難。
所以,柏盛這些年來,是一年比一年胖了。
不像陸上的將領,不管是步行還是騎馬,都還是能起到減肥的作用的,這位每次領兵出戰,卻都是舒舒服服地坐在船上,好酒好肉有滋有味,這體重能不起來嗎?
橘子州是湖南水師最大的一個駐扎地。
整個水師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有八成都聚集在橘子州水寨之中。其它的,則分散在柳葉州,傅家州。
柏盛在橘子州擁有一個不小的莊園,他更喜歡呆在橘子州而不是長沙城里。因為只有在這里,他才感覺到自己是真正的主人。
最近整個湖南戰事忽起,作為水師將領,他自然也是要提高警惕的,所以率領船隊沿江巡邏,那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只不過江風如刀,吹在身上如同刀子刮的一般,著實令人難受,所以雖然人在船上,但這位水師將領,卻是很少出現在甲板上的。
溫暖舒適的船艙才是他的最愛。
直到凄厲的示警號角之聲響遍江面的時候,這位睡得迷迷糊糊的水師統領才跌跌撞撞地沖到了甲板之上。
觸目所及之處,是一艘艘巨大的輪槳船只,正掀起股股白浪,逆流如飛而來。
雖然是逆流,但似乎比自己順流而下還要快得多。
“轉舵,回航!”雖然這些年來,盡顧著撈錢享受了,但柏盛最基本的一點素質還是有的,一看情形不好,當即下令逃跑。
自己這一次巡邏不過帶了十幾艘大帆船而已,在一般人看來是威風赫赫,但在唐軍眼里,只怕是一塊大肥肉。
一聲聲的巨響傳來,柏盛惶然回頭。
跑得最慢的一艘大帆船,此時已經斷成了兩截,正在緩緩下沉,而身后,打頭的一艘唐軍戰艦的艦首,股股煙霧正騰騰升起。
天空之中傳來異響,他抬頭,便看見一枚黑色的物事掠過了自己的船只,然后重重地落在了水里,濺起了丈余高的水浪。
柏盛呆了呆。
“停船,降帆,我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