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艘車船靜靜地停泊在港口里,船上士卒背著雙手,肅然挺立在船舷兩側,戰船隨著起伏的波浪晃動著,這些士兵卻是穩穩地立于那里,紋絲不動。
這是一支練習了兩年有余的水軍隊伍。如今,他們終于要派上用場了。
當初李澤第一次進長安的時候,李忻接他過黃河的時候,便出動了大唐僅存的一些戰船,曾讓李澤感慨不已。
極盛時期的大唐,可是海上的霸主,但到了這個時代,那些雖然努力保養但終究難敵歲月侵蝕的戰船,就如同一個老態龍鐘的漢子,雖然竭力想要表現出自己昔日的武勇,卻仍然讓人一眼便看出他的虛弱。
李澤最初可是一個想當海賊王的男人,對于戰艦自然有著格外的喜愛。在長安,他一直在搜羅著有著戰艦制造的技術,戰艦制造的人才。他不相信一個曾經擁有過世上最強大水師的龐大帝國,在短短的百余年時間之中,人才便凋零到一無所有。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千牛衛府駐于長安的一年多時間中,他們終于找到了李澤想要的東西。在大唐兵部一個庫房的最深處,堆集著的一些落滿灰塵的木箱子中,他們找到了建造諸如拍艦,車船甚至于海鶻戰艦的全套資料。
而他們付出的代價,僅僅是給看守庫房的那幾個老兵一個五兩銀子而已。
這些在那些老兵看來毫無用處的絲裝冊書,便全都被一股腦兒地運到了武邑。懂得造船的人,確實不多了,但并不是沒有。只要有一點點相關知識,便會被武邑想法設法的弄走,李澤甚至還派了人到嶺南廣州、泉州一帶以及江南的造船廠里,挖人家的墻角。一旦被武邑看中的人,最終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去海興安家。不為高薪所動的那些老頑固,那便用武力劫持。
海興船廠是在原本的一家僅能修理船只的小型船廠發展起來的。
當大量的資金和技術人才都涌到了這里,在最高首腦時時刻刻的關注之下,海興船廠已令人驚嘆的速度開始崛起。
從最開始造一些小船開始,到現在,海興船廠已經真正復制出了盛唐時期的海上巨無霸,海鶻。
相對于造船技術的飛速發展,真正讓李澤撓頭的是能夠指揮水上作戰的人才。江南不少節度有水師,有水兵,但那些戰船,李澤可是看不上,都是一些民用船只改巴改巴而成的,與真正的戰船完全是兩個概念。再者,這些懂得水戰的將領,基本都是那些節度的親信,怎么可能挖得過來?
李澤想要的,是一支真正能夠縱橫大海的艦隊。
海戰,與內河水戰完全是兩個概念。
最終,這個問題是由金滿堂解決的。
生意遍及天下,便是海上也有船隊的金滿堂為李澤挑選了一個海上巨寇。這個斷了一支手臂,在手上裝了一只鐵鉤子的叫做潘沫堂的大海盜,最終沒有抵受住武邑的誘惑而投奔了李澤。
曾經風光一時的鐵鉤子潘沫堂已經老了,已經不能完全控制麾下的那些海盜頭目,而他自己卻是子息凋零,幾個兒子要么便是病死在床上,要么便是橫死在海上,如今的潘家,孫子一輩兒的根本就撐不起大局,潘沫堂深知,自己一旦死了,只怕自己的家產,還有這支艦隊,都會被自己的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一口吞掉。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前任大首領的親息,親人,是沒有可能活下來的。
而李澤給了他另外一個選擇。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他過去,就不再是海盜,而是正兒八經的朝廷軍官,堂堂的水師中郎將。
鐵鉤子將他的部下都招集了起來,愿意跟他走的,便跟他走,還是想當海盜的也由著他們去,但自此開始,雙方便恩斷義絕了,以后如果在海上相遇,便各看手段了。
最終,鐵鉤子潘沫堂手下的四大首領紛紛帶著自己的部屬離去,他們還年輕,更愿意傲嘯海上過無拘無束的日子,不想被人監管,受人約束。最終,潘沫堂僅僅帶著五艘戰船與千余部屬到了海興。
這讓鐵鉤子潘沫堂很沒有面子,也讓他極是擔心自己投奔了李澤之后的前景。但事情到了這一地步,卻也由不得他不硬著頭皮往前走了。
但被背叛的感覺,真得不是很好。
所幸的是,李澤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現在的鐵鉤子潘沫堂卻時老夫聊發少年狂了。
幾個孫子都進了武威書院讀書,家中婦孺也全都在武邑安了家,雖然武邑寸土寸金,但對于當了一輩子海盜的鐵鉤子潘沫堂來說,錢,只是小意思。
三年時間,他見證了大唐水師是怎么從無到有一步一步地發展起來的。一個朝廷的力量,遠遠不是他這樣一個曾經的海盜能想象的。
第一艘車船下水。
第一艘拍艦下水。
第一艘車船與拍艦技術結合在一起的新式戰艦成功下水。
直到去年,第一艘海鶻出海試航。
鐵鉤子潘沫堂曾經站在海鶻號上放聲大哭,然后又開懷大笑。
只有站在海鶻級這樣的戰艦之上,你才能真正感受到傲嘯大海的快感。
他曾經用來在海上搶劫的戰船,在海鶻級戰船面前,就像是一個兒童的玩具一般不堪一擊。
他甚至暢想著當自己帶領這支豪華的艦隊在海上遇到了自己過去的那些部屬,看到他們那驚懼后悔的模樣時,自己該有多么的暢快。
當然,能用這些戰艦將這些背叛者們一一埋葬在大海之中,那就更美妙了。
孫子孫女們進了武威書院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鐵鉤子卻能感受到他們顯著的變化,不論是說話做事,先是向著一個正常人發展,到了現在,已經頗有了幾份貴族的氣質了。這最讓鐵鉤子開心。
他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但倒了孫兒這一輩,能夠搖身一變,成為貴族,這一輩子還奢求一些什么呢?無外乎就是拼著這副老邁的身軀,再為兒孫們拼一個更好的前程罷了。
他甚至已經計劃好了,等到大孫兒滿了十六歲,便帶他上艦,讓他繼承自己的事業。作為潘氏的長孫,他必須要在自己死后,成為潘家的頂梁柱。
他兢兢業業的工作,夜以繼日的奮斗。
他讓李澤的水師,從無到有,在弱到強,一天一天的成長。從最開始來的時候的水師中郎將,現在他已經升任了樓船將軍。
李浩是兩年前去他那里學習水師知識的。
鐵鉤子潘沫堂是海盜,但并不代表他沒有眼光,沒有心機,李浩的到來,讓他又看到了另一個機會。在海興的日子里,他還是大致地將鎮州體系摸清楚了的。李浩,更是李澤的親信嫡系。這樣的一個人來跟著自己學習水師知識,是自己搭上一艘大船的絕佳的機會,他相信,自己的真心會通過李浩的嘴巴,最終傳到李澤哪里。這比自己在李澤面前表忠心一萬遍都更有用處。
李浩,其實也想抓住這一次的機會。
作為陸軍將領,在密營嫡系之中,他其實已經落后了。像李泌,李德,李睿,李瀚等現在都是戰功赫赫,遠遠地超過了自己,在陸地之上,他自忖即便自己再努力,也很難趕得上他們了,這讓作為以前秘營佼佼者的他,一個可以跟李泌爭奪老大地位的他,很難接受。
想要重塑自己的地位,自然就要另僻蹊徑。李澤對于水師的重視他心知肚明,這些年他駐扎棣州,經常來往于滄州,海興等地,也親眼看到了水師一天天在壯大,水師,或者便是自己更好的一條出路。
兩人一拍即合,李浩干脆直接地拜了潘沫堂為師傅。
而潘沫堂也是毫不藏私地傾囊相授。
潘沫堂需要李浩這個橋梁成為李澤的嫡系,而李浩則需要潘沫堂的知識甚至于潘沫堂曾經在大海之上的那些部屬。
潘沫堂想宰了這些背叛者,李浩卻不是這么想的。或許有一天,那些人,都會成為他縱橫海上的爪牙呢!
這兩年來,李浩將更多的精力,投諸到了這支水師之上。
將來總有一天,自己是要去海上的。
踏上戰艦的李浩,撫摸著冰冷的船舷,心里默默地想著。
內河戰船,自然無法與海上戰艦相比,光是個頭兒,便差了太我。海興的那一支艦隊,最小的也有三層樓那么高,二十余丈長,能搭載數百人,更別提海鶻級別的戰艦了,眼前的內河戰艦雖然融合了拍艦與車船等最為先進的技術,但在氣勢之上,遠遠不能與海上戰艦相比。
至于平貞水師的那些民用船只改造而來的戰船,李浩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角里,只不過是自己桌案之上的一盤點心而已。
他走到了旗艦的最高處,揮了揮手,身邊的號手立即吹響了手中的軍號,另一側的旗手,馬上揮舞起了手中的令旗。
所有的戰船上的士兵頃刻之間便忙碌了起來。
“起航!”李浩沉聲道。
收復平盧的戰役,從戰船起航的那一刻,便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