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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持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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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曦放下心來。

  她朝持湘看了好幾眼,壓根沒注意旁邊兩個小丫頭。若是可以,她其實很想直接開口要人,但為了不顯得太過打眼,還是轉過身小聲問王氏道:

  “母親,您覺得哪一個好?”

  王氏朝那三個小身影掃了一眼,笑道:

  “既是你要的人,你自個兒拿主意便是。”橫豎才五歲,哪怕是棵歪苗子她也能給她掰正了。

  若實在不行,發賣便是。

  既然程曦并不傻,王氏自然就開始在各方面培養她。

  當著那么多下人的面,王氏有意無意地維護程曦作為主子的尊嚴和威信。

  青岫和緋櫻幾個心里便有些異樣起來。

  程曦還是個奶娃娃時,她們便開始照料她,原本程曦對她們而言不過是一個萬分金貴、需花十二分精力仔細照料的孩子。

  可此刻,她們忽然意識到,程曦已漸漸長大,并開始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就和屏風前那三個小丫頭一樣,程曦對她們有著左右命運的能力。

  便是袁媽媽幾個,看程曦的目光也變得有些不同了。

  這正是王氏要的效果。

  可程曦對這些變化毫無所覺。

  她比照自己的年紀,斟酌著把“將你們的身世報來”硬是改成了“說說你們自己吧”。

  站在西首第一位的小姑娘便開口介紹自己。雖然儷人館已為她們安排女先生啟蒙,但終歸時間不久,所學有限,她磕磕絆絆地好不容易才講了個大致。

  醫戶家的女兒,爹是開醫館的,至于為什么在儷人館,小姑娘的說辭是:“爹爹讓人打傷了,娘親帶我來換藥與爹爹吃。”

  程曦這才認真打量那小姑娘。

  姿容甜美,看上去極為乖巧懂事。

  周幸便忙補充道,她已是賣了奴籍的。

  程曦看了王氏一眼,后者撥著茶盅蓋子,面上瞧不出什么神色。

  第二個小姑娘也是奴籍,主家獲罪后因父親在馴養馬匹方面頗有些門道,她便跟著父親到了儷人館里。

  面目清秀,看上去有些嬌憨。

  程曦耐心聽完,繼而望向持湘。

  不可否認,即便她不認識持湘,也還是會第一眼就被她吸引過目光去。

  持湘的容貌,委實出眾。

  前世她站在蘇皇后身邊,氣勢可一點都不比那些個嬪妃公主們弱。甚至有些份位低的妃子與她打交道時,還不如她泰然自若。

  便是程曦自己,見到她時也是有些怵的。

  現在這樣就好多了,安安靜靜地站著,水靈靈的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

  程曦看著毫無壓迫感的持湘,整個人都愉悅了。

  可靜候了一會兒,持湘始終保持著那個樣子,卻不見她開口。

  程曦愣住了,這是擺得什么姿態?

  周幸見狀,忙解釋道:“這丫頭昨兒才剛來館里,因正好也是五歲,不敢有瞞便也將她一并帶來了……沒見過什么世面,叫大太太同大小姐見笑了。”

  程曦又是一愣,這離楊家出事都過去二十來天了。

  持湘的小臉上露出一絲惶惶。

  只聽周幸接著道:“她娘年輕時原是教坊司出來的,后去過一戶官家為婢,之前蒙主子開恩消了奴籍,如今在館里做宮舞教習。這丫頭是跟著她娘一道來館中的,昨日剛簽了賣身契,是個樂戶。”

  樂戶?

  程曦忍不住瞪大眼睛。

  他說的是持湘?

  這怎么可能!

  持湘跟著她的養母,應該是以楊家家奴的奴籍身從官牙調到儷人館才對,哪里是什么樂戶?又何須簽什么賣身契!

  按照周幸的說法,那持湘和她的養母可是以良民身自愿賣入儷人館的。

  周幸為什么要這樣說呢……是為了抬高持湘的身價嗎?

  這個想法隨即又被程曦否決。

  儷人館不會做這種自砸招牌的事。

  倘若周幸說的是真的……程曦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按照前世持湘那養母的說辭,進教坊司繼而入宮這條路是楊三太太交代囑托的。若是這樣,楊三太太又何須多此一舉呢?

  消奴籍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最主要的是,楊三太太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就做好了準備!

  昭和帝能打楊家一個措手不及、連林涪都來不及布置營救,正是因為之前誰都沒有料到他會這么快動手,且第一個矛頭就對準了楊家。

  若楊三太太一個深閨女子都能猜測到,楊家也不會倒了。

  程曦看向持湘。

  那張小臉有些發白,雖惶惶之色已不見,但身前那雙捏緊了的小手還是出賣了她強裝的鎮定。

  楊三太太她,真的想要讓這么稚弱嬌嫩的女兒,去走那么艱難的路嗎?

  程曦忽然不確定起來。

  “母親,我要她。”程曦指著持湘,斬釘截鐵地同王氏說道。

  王氏忍不住暗自嘆氣。

  其實三個小丫鬟當中,她最中意那個醫戶家的女兒。最不中意的,就是持湘。

  這孩子明明害怕的很,卻硬是壓住了,想來是個性子執拗堅定的人。這樣的人若是培養得當,未必不是一大助力。可若是生出異心來,憑她這容貌、這堅忍……

  何況還有個教習宮舞的娘,總不能讓人家母女分離罷?能馴馬倒也還算有用處,可會跳舞的能做什么?

  還不是奴籍。

  王氏看了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程曦。

  但她既然說了由女兒自己定,便不會駁了女兒的面子。

  王氏笑道:“這么快便選定了,不再多問問?還有別的年紀的,都同你差不多大,你要不要再瞧瞧?”

  底下伺候的人便知道王氏不大滿意。

  程曦搖搖頭,很是堅定地回答:“不用了,我瞧著她挺好。”

  王氏有些無奈。

  她朝袁媽媽點頭,袁媽媽便笑著讓周幸請了持湘的娘過來。

  周幸忙道人就在下頭侯著。

  不一會兒,有侍女領著個二十出頭作婦人打扮的女子走了進來。

  程曦定睛望去。

  鵝蛋臉,丹鳳眼,高挑婀娜頗有風韻——行動姿態與長大后的持湘頗像。

  她見持湘看了那女子一眼,回過頭垂下眼不做聲,小手捏得更緊了。

  周幸喚她紋娘。

  袁媽媽便開口道:“紋娘子,我家太太看中了你的閨女,此番請你前來,是想問問你的意思,不知你是想繼續留在館里呢,還是愿意隨我們一道同去。”

  這是講道理的,遇到那不講道理的,直接買了小的便是,哪里還會顧及孩子爹娘的感受——自從他們踏進儷人館門,簽下賣身契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失去了對自己的人生做決定的權利。

  周幸悄悄朝紋娘使眼色。

  程曦也看著那個女子——她希望紋娘留在儷人館中,離持湘遠遠的。

  “這位太太,”紋娘抬起頭,透過屏風直視王氏,“小婦、人敢冒昧一問,不知太太府上何處?”

  周幸臉都綠了。

  這個紋娘,難道沒人交代她這見得是貴人么?恁得不知好歹輕重!

  袁媽媽冷聲道:

  “這不是你該打聽的,你只要知道咱們太太要了你閨女,日后你閨女那是一番大好造化就行了。”

  卻是沒有再提讓她一道去府里的話。

  誰知那紋娘聞言一笑,卻是不理睬袁媽媽,依舊隔著屏風對王氏說道:

  “太太,小女性子頑劣,是個粗鄙的。她自小不好管教,高門大戶那是什么環境我熟悉的很,只怕她過不了那種日子。我只盼她隨我在一處,孤兒寡母的做個依靠,還望太太成全。”

  程曦目瞪口呆。

  就紋娘這副腦子,前世是怎么教出持湘那樣的人物的?

  程曦轉過頭,果然便見王氏沉了臉。她心中一喜,這樣紋娘隨她們回去的機會就不大了吧?

  袁媽媽也不愿再搭理紋娘,向周幸要了持湘一人的賣身契。

  紋娘見周幸抹著冷汗就要將賣身契交付給袁媽媽,終于變了顏色。

  “慢著。”她冷著一張臉,“這家太太好不講道理,竟要生生拆散人骨肉,也不怕違了陰德么?”

  王氏何曾讓這么個身份的人指著鼻子說過不是?

  她瞇了瞇眼睛,手指磨起了杯子。

  程曦覺得不大妙,母親這是怒了。

  她沒想到紋娘的態度竟然這么強硬。她難道就不怕惹了權貴,生出其他事端?

  程曦忽然一愣,想到了一些事。

  她記得持湘告訴她,紋娘是楊三太太的母親在她出嫁前買的丫鬟,作為陪嫁一道去的楊府。如果,當初紋娘是做為通房丫鬟的身份被相中的,是不是就能解釋后來為什么楊三太太會給她消了奴籍呢?

  要被抬為官家妾室的人,不能是奴籍身。

  那么紋娘心心念念要持湘做的事,究竟是楊三太太的囑托?還是她自己的私心?

  程曦想到前世,持湘臨死前都無法對楊三太太釋懷的神情。她又看向屏風外,小小的身影低著頭站在那兒……

  楊三太太她,當真有那么天真,以為楊家有翻案的一日嗎?

  如果,她把女兒托付給消了奴籍的紋娘,只是為了女兒能過上安穩的太平日子……

  程曦看向紋娘。

  若是這一切,都只是這個不識時務、看不清情勢的女人折騰出來的,她簡直要為持湘冤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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