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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死生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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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瀟靠在石壁上,望著輪椅上貼近面頰的古袍少年,努力想要搜刮這位少年棋手的資料。

  身負讀心相的天才棋手......

  名號是棋道三千勝......

  古袍少年的對弈強大,蓋壓了自己一頭,自己的株蓮相,在棋局對弈之上,無法與逆天的讀心相相比。

  而這樣的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應該在史冊上留下重重的一筆,至少留下一個驚艷的名字。

  但是沒有。

  齊梁的書庫沒有,野史記載也沒有。

  易瀟的神魂已經無比的疲倦,他沒有過多的力氣,去做出多余的動作。

  所以他簸坐在地上,不是因為驚訝,或者是無比的震驚,再或者是其他強烈的情緒。

  而是因為坐在地上很舒服,也很省力。

  他的四肢都因為精疲力盡的緣故,不斷的顫抖,除了握住發簪的那只手。

  他將那半根白涼木髻取了下來,發簪取下,頭發自然落下,瀑散滿地,隨著身軀的輕微顫抖,發絲也在輕輕的抖動。

  唯獨握簪的那只手,如同握劍一般平穩。

  易瀟望著棋道三千勝,確認自己沒有一絲印象之后,緩緩搖了搖頭。

  古袍棋手輕輕嘆息一聲,說道:“真是可惜啊,看來我果然天妒英才,死得很早。”

  易瀟說道:“我有話想說。”

  古袍少年笑意盈盈說道:“說。”

  “我是霸王。”

  這句話說完,易瀟的聲音有些嘶啞,他努力撐起身子,將自己那張臉湊向了古袍少年,認真說道:“我真的是霸王。”

  棋道三千勝的面色有些僵硬,他向后挪了挪腦袋,略顯尷尬的說道:“那個劍修來的時候,說他是吾王的劍童,那個還有一些可信度......”

  古袍少年嘆息一聲說道:“本來希望你的魂海可以多熬一會,沒想到這么快就瘋了。”

  易瀟盯著古袍少年,努力向從后者的臉上尋覓著什么,最后合上雙眼,緊鎖眉頭,顫聲問道:“如果我......真的是霸王呢?”

  輪椅上的少年郎一手托腮,另外一只手在棋盤上勾勾點點,輕聲說道:“我從你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東西,但若真的是吾王回歸,那么這世上......沒有一扇門,是可以攔住他的,我這扇門不可以,天門自然也不可以。”

  易瀟低眉順眼,若有所思。

  他腦海里猛然響起蕭望的那一句話。

  “僅僅憑借匣子里的那個還不夠......還需要你......”

  “最后,需要一點點的血,還有一點點的元氣......”

  易瀟眼神里燃起了劇烈的火光,像是黑夜里陡然升起的光明,更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剩下的不多了。

  一根師兄留下的發簪。

  可他有一點點的血,還有一點點的元氣。

  小殿下猛地站起身子,顫抖著手臂,將垂下的那只手慌亂抬了起來,虎口連帶著衣袖都遞入了口中,一口咬下,沾染著鮮血,指尖帶著血液,艱難而穩定,最終狠狠按壓在虛空的棋盤之上——

  嗤然一聲。

  大塊大塊的血液,如玉珠蹦跶,在棋盤上來回亂跳,滾動不息。

  易瀟眼神里先是期待,接著在漫長的等待之中,瞳孔里那抹好不容易燃起的火光,終于緩緩熄滅。

  血珠逐漸失去活性,化作霧氣,裊裊彌散。

  “怎么會這樣......”

  易瀟頹然而無力地跌坐下來,緩緩挪動身子,重新靠在了石壁上,因為失血的緣故,面色比之前更加蒼白。

  他抬起頭來,透過虛空的棋盤,看到了在對面的顧勝城,同樣面色蒼白,一整只手鮮血淋漓,明顯是嘗試了暴力破局的手段。

  魂海之中,因為自己冒失的舉動,損失了些許魂力。

  幾乎是輕微不可察覺的那些魂力。

  但正如那位古袍少年所言,這些魂力的損失,是無可彌補的,用一絲,便少一絲。

  易瀟短暫的放棄了嘗試,靠在石壁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對面的顧勝城同樣如此,盤膝坐下,認真在想著破局的辦法。

  天門的古墓,便因為兩人的安靜,而重新安靜起來。

  墓地里安靜了很久。

  古袍少年坐在輪椅上,天光凝實的身子,介乎于虛幻和真實之間,他的聲音,打破了天門的死寂。

  “你們兩個人,貌似是......是死敵?”

  棋道三千勝坐在輪椅上,平靜望了一眼自己的兩端出口,拿著感慨的聲音說道:“這世上,怎么會有真正的死敵?”

  這句話說完,墓地里依舊是一片死寂。

  三千勝輕輕說道:“所謂死敵二字,若是敵人還活著,便不能算是死敵。始符以來,霸王的死敵,早就被他一劍殺了。”

  顧勝城平靜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我會殺了他的。”

  易瀟聽到了這句話,并沒有開口。

  他沒有多余的力氣開口,只是輕輕笑了笑,不以為意。

  古袍少年坐在輪椅上,轉了個位置,面對顧勝城,問了兩個問題:“你想怎么殺?你能怎么殺?”

  顧勝城沉默了。

  “你們隔著一扇天門,越不越得過這扇門另外一說。若是想要折回迷宮,一面一面打碎石壁,便要消耗不知道多少的魂力。”棋道三千勝儀態平靜說道:“墓里的迷宮無比復雜,不是簡單的一力破萬法就可以抵達同一個出口的。退一萬步,就算你們遇到了一起,又能怎么樣呢?”

  “在天門這里,你們誰也殺不死對方,而若是為此費盡心機,耗盡了魂力,導致自己的魂海崩潰,便在這里永遠失去了破局的機會。”

  古袍少年輕輕說道:“吾王在這里設下棋局,留在天門里的東西,你們若是能夠破開,便勝過勾心斗角一萬倍。”

  顧勝城沉默了很久。

  他輕輕問道:“天門里......有什么?”

  古袍少年終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問題。

  他需要給出一個足夠誘人的答案。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著想要的東西。

  貧困者想要錢財,想要溫飽,想要錦衣玉食;失勢者想要權勢,想要扶持,想要雄圖霸業。

  即便是人間的帝王,一國的國主,也有著不可完成的心愿。

  他的這縷魂力,飄搖在天門中心,無數年來,晃蕩如同鬼魂,空有讀心相,而無人心可以窺伺。

  他平靜而坦然地望著兩個入墓者的靈魂。

  那里擺放著的東西,簡單而又直接。

  三千勝輕柔說道:“這世上,是有長生的。”

  接著便是短暫的停頓。

  他知道顧勝城不想要長生,那個渾身妖氣,裹著巨大黑袍的男人,只想要殺死對面蓮衣破損的天相修行者。

  他也知道,這一切的源頭。

  他閉上雙眼,看到了顧勝城心間的忿怒。

  他看到了鹿珈鎮飄搖的火光,也看到了那個安眠夢榻的清容女子,在火光與刀光的咆哮聲音之中,湮滅了一半的魂魄,余下的那一半魂魄,隨著卷挾著大雪的虛無一箭飛掠而過,徹底灰飛煙滅。

  接著讀心相里,有嗤然的聲音響起,是大漠黃沙的砸面聲音,極為艱澀。

  他看到了易瀟的魂海里,無數沙塵飛舞,黃沙那頭,有個蹲下身子的紅衣女子,一只手撥去木髻,長發被風吹散如墨潑散,猙獰的劍匣在黃沙里清冽鳴叫——

  黃沙那頭,有著不茍言笑的錚錚鐵漢,還有叼著草根的笠帽瘦削男人,背著小姑娘的黑衣老人。

  還有漆黑的長夜,迸發的大火,大火里有著素白衣衫染紅的年輕女人,懷中抱著襁褓,面容堅毅而決絕。

  大火之中有漫長的歌聲,轟然的天風卷過,竟然與顧勝城腦海里的鹿珈鎮緩慢重疊,有個被火海湮滅的高大威武年輕男子,張開雙臂,聲音來不及傳出——

  這一切剎那便過。

  古袍少年,全都看到了。

  人世間一切的源頭,源自于求不得。

  這些便是求不得。

  而兩個男人困在這里,所想要求的,竟是如此的相同。

  他想了很久,然后緩慢的認真說道:“如果真的有長生這種荒唐的事情,為什么......不能有死而復生?”

  這句話說完,他看到了兩個原本低下頭來各自思索的男人,同一時刻抬起了頭,無比震驚地望向了自己。

  古袍少年輕輕說道:“很不可思議?”

  他指了指顧勝城,又指了指易瀟,笑道:“你的女人死了,如果我告訴你,進了天門,能讓她復活,你還會這么急著殺了他么?”

  顧勝城沉默了。

  三千勝接著回頭望向易瀟,說道:“你應該知道我要說什么。”

  易瀟同樣沉默。

  他認真說道:“當然,我不是要勸你們和解。”

  “你們在這里,無法殺死對方,如果真的要廝殺,也只能害死自己。”

  古袍少年緩緩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那口棺材。

  綠草搖晃。

  有一柄劍鞘插在棺材旁邊。

  “如果你們可以破局......先來到這里的人,握住了天門的劍,便等于握住了這里所有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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