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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赤土大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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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下披覆重甲,端坐巍巍血紅戰馬,烽燧長城最中央的巨門緩緩而開。

  他的視線,與門那端的大雪,終于有了交接,轟隆隆城門開啟聲音之中,一抹極小的光芒,隨著巨門的升起,緩緩綻放。

  大雪的雪色。

  蒼白。

  慘白。

  有一騎赤紅魅影沖出了烽燧,背后紅巾狂舞,胯下赤兔嘶鳴,蕭重鼎單手持方天畫戟,膂力驚人,居然將大戟平端舉起,保持沖鋒之勢,一人氣勢恢宏勝過千軍萬馬。

  他的面前,便是齊恕先生所劃分的赤土十三區。

  根據烽燧前線傳來的消息,這一波“憑空降臨”的獸潮,數量龐大,恐怕有接近三萬,比得上十年前西關遇上的巨大獸潮。

  如今北姑蘇道能夠調動的守軍接近十萬,這波獸潮并不足以為懼。

  蕭重鼎眉尖殺氣凜然。

  他的脖前,在層層甲胄之下,有一層貼身軟甲,脖前有一根青繩,幽幽佛光可以照見,映襯得他殺氣滿面,仍有佛性。

  胸甲之內,青繩盡頭,掛著一塊佛牌。

  乃是青石當時與大殿下分別之時,贈予的一塊佛牌,內蘊菩薩魂魄,可以趨吉避兇,避開劫難。

  此刻佛牌之上,幽光大勝。

  蕭重鼎面色殺意不減,身后烽燧的黑甲蜂擁而出,潮水一般層層疊疊,貫穿連綿,比之獸潮的數量還要來得龐大。

  一人當先。

  殺入獸潮之中。

  大殿下高喝一聲,掄動重戟,帶出一蓬鮮血,他天生神力,即便修為比不得殺力驚人的妖孽級別,也是齊梁拔尖的年輕代表人物。

  身后黑甲鐵騎沖陣入獸潮。

  赤土之中,兩撥大軍入骨入肉,砸撞在一起。

  雪霧漫天,血氣升霄。

  赤土的大雪之中,青衣大神將周身籠罩火焰,向著烽燧長城極速趕去,他甚至來不及親自沖陣殺敵。

  在戰爭面前,個人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

  齊恕的最后一句話清楚地傳到了他的耳中。

  齊恕是什么性子,翼少然再清楚不過。

  這個病怏書生,待在蘭陵城的日子里,素日白天是窩在老舍茶館,對著古舊青木桌描繪地圖,勾勒大勢,或是編制大事年表,看起來清閑無比。

  實則每每落筆,殺氣按耐不住。

  齊恕是個殺胚。

  他修的兵家殺伐之術,若是不能見血,便日夜侵蝕心神,總有一天要死在自己的憂慮操勞之中。

  他恨不得齊梁百萬雄師渡江吞魏。

  亦或是十九道壯士踏雪上棋宮。

  可齊恕來到烽燧之后,展露了極其強大的一面。

  壓抑殺性。

  倒像是一個已經將食物握在半只手心的獵人,變得不急不躁,談吐說話之間帶著風輕云淡的口吻。

  他已經走出了蘭陵城。

  陛下放出了這條臥龍。

  齊恕便再不怕沒有肉吃。

  他現在要做的,是把這口肉吃下。

  無論是吞魏,還是伐妖。

  穩中求勝,才能大肆張狂。

翼少然面色凝重,他有些不太敢相信,齊恕在面臨第一場實戰之時,所做的選擇  居然是退戰?

  是避戰!

  他飛速掠到了烽燧城頭,青衣衣擺搖晃落地,嗤然火苗熄滅在城頭的凍土之上。

  齊恕早已經等候在城頭。

  齊恕的眉頭死死鎖住,望向遠方的獸潮,蕭重鼎已經率領烽燧的大部分騎兵沖入獸潮之中。

  他一只手搭在青衣大神將的肩頭,幽幽青火憑空浮現,將兩人包裹而住,焚燒空間,烽燧長城城頭,兩道身影便消失無影無蹤。

  齊恕在做出決定之前,想到了一件有些詭異的事情。

  他剛剛與小殿下一同探查了赤土的十三個區域。

  這十三片區域,有平妖司的妖法埋伏,在以往,算是一段人族與妖族之間的緩沖區域。

  自奠定“赤土”之名的那一戰之后,十三區便再也沒有發生過大規模的戰役了。

  但齊恕查盡十三個區域,發現有一點,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釋。

  就是這十三片區域的妖氣。

  太干凈了。

  干凈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程度。

  赤土之中,即便派出人類強大修行者,也無法攔住妖族修為高深的大妖前來,在還算“和平”的年代之中,赤土也并非一點摩擦也不存在。這片區域,時常有妖族出沒。

  而如今,居然連一只懵懂小妖都無法找到。

  就像是被人強行勒令,驅逐,趕回了無人之地。

  在那一刻,齊恕的腦海里,閃過了無數零碎的畫面,擦出了啷當火花。

  先是無人之地。

  整片西域有多大?

  哪里是無人之地?

  誰能知道?

  只有一人,那人動用了妖族的無上重寶《山海經》,滅殺了南北所有的探子,她殺了所有的人,自然知道什么區域是無人的。

  緊接著,便是西關的那一件諜報。

  那唯一一個,從西關成功死里逃生的探子。

  齊恕不知道西關的消息,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但他知道,西關的掌棋人,在與他玩一起擊鼓傳花的游戲,袁四指不敢坐在棋盤那邊,他賭不起也輸不起,而江輕衣,則不是一個慣用陰謀詭計的人物。

  齊恕只是在想一個問題。

  那個探子,為什么會活著回到西關?

  其實答案很簡單了。

  棋宮想殺幾個人,就殺幾個人。

  棋宮想放幾個人,就放幾個人。

  所以他活著回來了。

  所以他帶回了一條消息。

  妖族集結十萬大軍,南下的消息。

  齊恕原本覺得這是一條假消息。

  假就在于,妖族集結十萬大軍的動向,這則消息只要是從西關口中傳出,那么便不具有任何的可信性。

  所以齊恕做好了兩個打算。

  第一個,是妖族集結了十萬大軍進攻西壁壘。

  第二個,則是妖族的十萬大軍真的南下。

  如今無疑是第二種。

  小殿下傳回來的消息再明顯不過,棋宮的白虎大圣,以自己的一己之力,動用空間大能,推動了整個妖族獸潮的前行。

  妖族要攻打烽燧長城。

  至于小殿下在訓令之中提到的,追擊他們的獸潮,數量始終在三千之數,齊恕則直接忽略了。

  因為他想到了一個很恐怖的可能性。

  妖族集結十萬大軍南下——

  這條消息,到了現在,還有沒有可能是一條假消息呢?

  有沒有可能是妖族想讓齊梁看到的呢?

  烽燧長城的戍守兵力出動了一大半,軍令已經傳下,西寧道和北姑蘇道很快都會緊急掉轉兵力。

  要與妖族的十萬獸潮,做一個火拼。

  可如果妖族的獸潮,不是十萬呢?

  那一截一截的三千獸潮,并非是前赴后繼在前進,而是被那位白虎大圣,以“搬山”神通,從棋宮一截一截搬來,每一截搬在大地之上,便是數量三千,如此反復,連續搬動,形成了滾動追擊之勢呢?

  齊恕不敢去想。

  他想吃下妖族這塊肉,可妖族的背后,那個剛剛蘇醒的白虎大圣,接替了西妖朱雀,坐在了棋宮棋盤的對座。

  他怕自己因過度狂妄,而輕視對手,最終付出慘痛的代價。

  烽燧是齊梁北姑蘇道戍守邊境的象征。

  但烽燧也是一條內外截然不同的城池壁壘,與西壁壘不同,烽燧甚至可以用來丟棄,作為誘餌,引誘上鉤。

  可烽燧的守軍卻是實實在在的生力軍,若是傾盡所有,一戰打沒了,那就真的沒了。

  妖族的那位白虎大圣,想要一開始就將棋子砸出,逼得自己破釜沉舟,不給自己任何周轉的空間。

  毫無章法,毫無道理可言。

  這是一招毒計,卻偏偏毒得讓人無話可說。

  齊恕想要親眼去看一看,赤土之外,那即將來襲的“三千獸潮”,是不是真的如自己想象之中的那樣。

  青衣大神將拎著齊恕掠過高空,青火沸騰,病怏書生低下頭來,看到身下的猩紅大雪,妖族獸潮的踐踏狂潮來襲,將赤土的大雪濺開,濺起,沖霄,最終露出在很久之前便是極致紅色的凍土。

  鐵騎在沖殺,獸潮在嘶吼。日月無光,一片森然慘淡,令人不忍去看。

  每一刻每一秒,都有北姑蘇道的將士死在妖獸口中,蹄下,爪下,并且死象凄慘。

  這就是自己要修的兵家殺伐之道?

  齊恕面色蒼白,心神不寧。

  他若是活著,想要活得有意義,便需要千萬人去赴死,死得不講道理。

  白骨累累。

  尸山血海。

  原來書生一言,便有這么多人可以為之卸下頭顱,慷慨赴死。

  齊恕越是去想,越覺自己輸不起這場棋局。

  就這般渡過了漫長的時間,最終來到了赤土的邊境之處。

  他看到了小殿下和郡主大人,幾乎與青衣大神將一同來到了邊境之處。

  四個人,懸浮在高空之上。

  對比眼前的景象,難免有些形單影只的意味。

  遠方赤土的大雪,雪氣溢散,幽幽飄起。

  山連山,雪連雪,陰影起伏,縱橫交錯。

  山脈與山脈的連接之處,傳來沉悶鼓聲般的震顫,大雪被震顫得不安分起來,片片鵝毛碎散開來。

  高大漆黑的巨猿影子,率先從雪氣之中凸現而出,毛發與大雪一個顏色。

  巨猿雙臂輕柔拍在地面,即便如此,行動依然如雷鳴一般。

  斗戰白猿的后嗣。

  僅僅一只便給西關壁壘帶來了巨大的困擾,此刻居然有數十只!

  接著便是形形色色的妖獸,影子如同潮水,尖嘯戾鳴,沖破雪色。

  大大小小,密密麻麻。

  何止十萬?

  一眼望去,望不到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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