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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看啊,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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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邀北關。

  本是北魏初北雄關的峽口,如今山石龜裂,兩端崩塌,已成一片殘垣。

  一場大戰剛剛在這里落幕,斑斑血跡在這座雄關崩落的巨石上風化。

  蘇家兩位準九品強者隕落在森羅道大殿下手中。

  而此刻,黑夜欲破,巨大雪狼王匍匐在黑衣人的身前。

  黑衣之下不再是少年的模樣,反倒是一張蒼老的面容,雙眼中閃動濁光。

  黑衣老人身上攜帶著一股北地獨特的極寒,眼神雖然渾濁,卻似乎有風雪涌動。

  他背負雙手,目光投向遠方。

  遠方的大地即將破曉,黑白交加,顯得有些夢幻。

  一道白蓮墨袍身影從地平線緩緩漂浮而來。

  鴆魔山主慕蓮城的目光落在昏迷的易瀟身上,他看到易瀟右臂處被玉面修羅所擊碎的肩胛骨,皺眉道:“你斷了他握劍的希望?”

  黑衣老人面無表情,道:“他雖是難得的劍胚不假,但這一世劍才太多,先有劍宗明獨占鰲頭,后有李長歌劍骨無雙,匡論劍冢傳人齊梁兵圣弟子等人,各個都是劍道上難得一見的天縱奇才。若他用劍,這輩子難有出頭之日。”

  慕蓮城緩緩瞇起眼,道:“你要他如何。”

  “很簡單。”黑衣老人笑了笑,道:“修魔。”

  “這不可能。”慕蓮城直接拒絕,道:“修魔需殺生,修行到極致要做到太上忘情,若是心中放不下,要修成真魔,比成佛還要難。”

  黑衣老人面無表情,道:“他此生已不可能再用劍。我只需出手,殺了他身邊的女娃娃,他豈能不墜魔道?”

  這位白蓮墨袍山主的聲音沉默片刻。

  慕蓮城一字一句道:“這世上,如今只有你能做到斗轉星移。”

  他直視著這位老人,冷冰冰開口道:“你以為,你放入齊梁書庫里那些卷魔宗傳記,源天罡會不知?”

  黑衣老人微微瞇眼。

  慕蓮城盯著易瀟,緩緩開口道:“他修行了忘我尊經。這本經文,齊梁書庫不可能有,一定是你放的。”

  這位老人咧嘴一笑。

  “你從始符大世茍活到了現在。不肯超脫,卻又能抵擋住生死,既修魔,亦修佛。如今躲在漠北王庭,當了那些蠻子眼中奉若神靈的大先知,便真以為這世上就沒人認得出你來?”慕蓮城聲音微冷。

  他一字一頓問道。

  “我是該喊你一聲漠北大先知,或是在始符年間人人俯首的名號圣元子......”

  慕蓮城看著這位黑衣凜然的老人,認真道:“還是說,我應該喊一聲你的本名......寫出那雖是半部殘篇便已經臻至最強級別功法的忘我尊經,始符大世悟道三十年不得出的——”

  鴆魔山山主微微一頓。

  “吳某?”

  慕蓮城神情復雜看著這位黑衣老人。

  這位老人蟄伏北原長達百年,從始符大世隱居到如今,若不是劍主大人點出,誰也想不到,在一百年前將龍蛇相修行到巔峰的絕世猛人,會甘愿舍棄一身修為,茍且偷生至今。

  據說他曾經與第一代風雪銀城城主有過一戰,這位絕代猛人的龍蛇天相能與第一代銀城爭鋒,更是同時兼修佛魔二道,若是不斬修為,毫無疑問能抵達大宗師境界,坐上如今天下第一的位置。

  黑衣老人面上微笑不減,輕聲道:“我們這一代的人注定都要離開的。劍主走了,我也不會例外。”

  “忘我尊經是一部殘缺經文。”黑衣老人笑道:“這部經文的路只走到宗師之境,當年的我入品之后,修行一日千里,最后更是走上歧路,妄圖兼修佛魔二道,同時稱圣,再也沒有回頭路。”

  這位老人望向易瀟,道:“他有龍蛇相,與我當年無二。他修行了忘我尊經,與我當年更是如出一轍。”

  他突然頓了頓,眼神爆發出一道罕見的神采,道:“他還有株蓮相,還身負劍胚資質,魂力夠強,天賦夠高,比我當年更要適合修行!”

  慕蓮城沉默望著這位老人。

  “修行到最后,天相終究只是外力。唯獨專精于一道,才能有所成就!”黑衣老人喃喃自語,道:“這樣一個千百年罕見的資質,怎么能浪費在劍道上?怎么能浪費在天相修行上?”

  “我要帶走他。”黑衣老人抬起頭,道:“誰來也攔不住我,我一百年來斬落修為,卻保留了當年的境界。即便天下宗師皆至,也抵不過我燃燒大宗師境界的一擊之力。”

  “你是個瘋子。”白蓮墨袍鴆魔山主看著老人,一字一句開口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黑衣老人笑了笑。

  他突然抬起頭,聲音有些顫抖。

  “我想做什么?”

  圣元子瘋癲大笑道:“一百年前,天極海蓮花峰上論道,棋道敗于三千勝,佛法敗于青蓮和尚,魔道敗于齊鴆魔。我便問過我自己,我究竟想做什么?”

  這位老人突然收斂笑聲。

  他面上的表情變得極為猙獰,寒聲道:“我只想做天下第一。”

  “你以為我甘愿自斬一刀,只為茍且偷生?”黑衣老人一把扯開自己的黑袍,露出自己的胸膛。

  慕蓮城瞳孔微縮。

  那里皮肉翻飛,一道道傷疤綻放在胸口寸尺之間,一朵又一朵蓮花在血肉間綻放。

  佛道圣潔的氣息與魔道至邪至惡的氣息混雜在一起,難分難舍。

  心臟正中間有一道極為狹長的劍痕,佛魔不容,猩紅妖異,夾雜極寒,觸目驚心。

  圣元子盯著這道劍痕緩緩開口,道:“風雪銀城有一劍,敢叫仙人斷長生。”

  接著他抬起頭,盯住那位出神的白蓮墨袍山主,冷聲問道:“這一劍,鋒利不鋒利?”

  慕蓮城面色蒼白,他在鬼門關見過風雪銀城當代城主使出過那一劍,能斬落八百年前劍胚張玄生的兩尊宗師化身,不可謂不驚艷,可如今再見這一劍,以自己修為,視之亦刺眼。

  那道傷口一百年嶄新如昨,以圣元子修行至巔峰的佛門秘術,居然不能修復一絲一毫。

  這一劍,的確能叫天上仙人斷長生。

  “這一劍斬去我修至巔峰的龍蛇天相,斬去我第九境的魂力,武道修為一日千里跌落,不得不像一條喪家之犬,藏在極寒的北地養一身舊傷。”

  圣元子收起黑袍,淡然道:“這一劍,斷了我做天下第一的念頭。”

  慕蓮城這才有些驚疑不定的抬頭,望著這位在癲狂與儒雅之間來回切換的老人。修行佛魔二道,如今這位老人的性情便極難琢磨,誰也不知道他體內的佛性和魔性究竟哪一個更勝一籌,會占據人格的主導地位。

  “我的道,不瘋魔不成活。”圣元子緩緩開口,道:“我這輩子做不了天下第一,但總要教出一位天下第一。”

  慕蓮城聲音有些顫抖,道:“你要收他為徒?”

  “收他為徒?”黑袍老人仿佛聽到了一件極為好笑的事情,道:“他憑什么做我的徒弟?我為什么會收一個死人為徒?”

  慕蓮城微怔。

  “我這輩子只收了一位徒弟。”黑袍老人的聲音漸冷,道:“只可惜她已經死了。”

  慕蓮城反應過來,不敢相信自己耳中聽到的真相。

  “龍蛇相是一個有毒的禮物。但它代代相傳。她死了,便輪到了他。”黑袍老人眼神微瞇,道:“我教給她的,如今到了他的身上,自然是要取回來。”

  白蓮墨袍山主怒極反笑,說不出話來,背后一片蓮花海沉浮而出,內蘊星河光彩。他實在捉摸不透這位老古董心中究竟在算計什么,如今擺出一戰的姿態。慕蓮城不信這位老家伙有百年前的大宗師境界,更不相信他還有所謂蟄伏至今的底牌。

  “我今日來,只為了結一段因果。”黑袍老人看著如臨大敵的白蓮墨袍山主,啞然失笑道:“被那人斬了一劍之后,我立誓此生再不出手。”

  “這位少年如今解開天缺,在命相之中,也是必死無疑的。”圣元子皮笑肉不笑道:“若是這道命相不改,便是他身上背負再多底牌,再是修劍修刀修佛修魔,修到何種地步,也難逃一死。”

  “很不巧。我這輩子只收了一位徒弟。”黑袍圣元子看著昏迷不醒的易瀟,道:“算我走了眼,收她為徒之時答應過她一件事。”

  “只可惜我改不了這個少年的天相。”

  慕蓮城皺著眉頭,看到黑袍圣元子突然咧嘴一笑,道:“其實你說錯了一點。”

  “這世上,不僅僅只有我一個人能做到斗轉星移。”這位黑衣老人笑道:“天地之大,井底之蛙豈能睹之?”

  “我那徒弟要讓自己的孩子活下去。”圣元子搖頭道:“也算是她有魄力,要行真正逆天之事。也算是她走運,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做到。”

  黑袍老人點指天外。

  慕蓮城回頭去看。

  天地之外,一縷曙光被壓回星河之中。

  本是黎明破曉之際。

  邀北關北方夜幕再度壓下。

  漫天星河蓋壓天地。

  黑暗再度涌回,宛若時光逆流。

  那里有一條星河從天外直下,垂落九天。

  一只小舟被人以一根木槳撐起,在星河之中剎那劃過九萬里。

  一頭白發及地,一蓑衣,一木槳。

  仙人手段。

  風姿卓然。

  黑袍老人嘆息道:“看啊,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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