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意識到面前的人是秋長生而非天道投影時,柳夕臉上反而一片鎮定,仿佛絲毫不覺得激動和高興。那個本來應該已經消失的人格,原來還存在著。
也不知道為什么,天道投影沒有把這一份明顯屬于人類的意識刪掉,竟然讓屬于真正秋長生的人格再一次出現在柳夕面前。
柳夕念頭一轉,或許是因為秋長生本來的人格本就屬于天道投影的一部分,所以沒有辦法刪除,只能被壓制。想必天道投影也拿自己這份人類的意識沒有辦法,所以想等以后天道親自來消除。
然而天道投影中了毒,修道世界最強大的奇毒冷炎,又名。
柳夕一直以為的意思是把中毒之人的魂魄銷毀,但聽秋長生這位苦主的解釋,原來此非彼。
這個的意思,大概就是發、情……
眾所周知,修士是必須斬斷七情六欲的,修為越高越需要清靜無為,最好變成一塊石頭。世人都道神仙好,豈知成神就必須拋棄人性,沒有一顆真正向道之心,是不可能在修道路上得證大道。
原因很簡單,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步步殺機,萬死之中求一線生機。任何多余的感情對修士來說都是弱點,本就是高空中走鐵絲,還要不停的胡思亂想,你不死誰死?
所以別看那個得道高人或慈眉善目,或嬉笑怒罵,或隨心所欲,或任性妄為……但那都是表面,他們的心始終是一潭死水,連一絲漣漪都沒有。
又或者那些結成道侶的,那些喜好男女合歡的,那些有子有女有家有業的,看上去似乎多情的很,似乎道心也沒有受到影響。然而這就像大多數普通人喜歡養個貓養個狗之類的,平時看著似乎也把貓狗當兒子養,心疼的不行。
但是……真的把貓狗當兒子了嗎?真的會為了貓狗放棄自己重要的東西,乃至于生命嗎?
是以,修士向來是最無情最自私的,越是大佬越是冷酷無情。因為多情和無私的修士往往早就死于心魔或者多管閑事之類的事情,活不到成為大佬的那一刻。
柳夕意識到冷炎奇毒真正的效果之后,不由的打了一個冷顫。
毒,好毒,真的太毒了!
難怪就連渡劫期大佬也扛不住冷炎奇毒,這是強制發、情,從內部擾亂道心,迫使對方心魔從生,隨后道消身亡。
就是這樣的之毒,連天道投影都扛不住,從而壓制不住屬于秋長生的意識,才使得秋長生的意識再一次主導這具身體。
柳夕此時想的是,修道界為了對付天道投影也是很拼。都不知道以師父為首的各派宗門道主研究了多久,開了多少個秘密會議,彼此做出了多少妥協,才能如此眾志成城的交出各派鎮派寶貝,然后給她用來殺死天道投影。
雖然柳夕知道此時此刻無論是與天道投影你死我活的緊張戰斗中,或者是面對秋長生深情的告白,都不應該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就是忍不住。
“你醒了?”
柳夕問道,語氣盡可能的平靜,不過微微顫抖的聲線,證明她此刻的內心并不像她表面那么平靜。
秋長生走上前來,自然而然的握住她的手。柳夕并沒有感覺到絲毫警兆,更沒有因為面前敵人伸手而條件反射般攻擊,證明面前的人的確是秋長生,所以她才不會發動攻擊。然而手被握住,感受到手上傳來熟悉的有些冰涼的觸感,她還是不好意思的抽了抽。
秋長生手指稍稍用力,便牢牢的抓住柳夕的手,讓柳夕沒掙脫。
柳夕沒抽動,也就隨他了,只是突然之間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
秋長生毫無預兆的變成了天道投影,隨后便是一直在追殺祖巫后裔,奪取祖巫精魄,順便與世界意志大打出手,攪的世界到處都是天災。柳夕也和他打生打死了兩場,突然之間從生死之仇變成談情說愛,一時半會兒還真有些轉變不過來。
兩人沉默間,到底還是秋長生先開口說道:“才短短幾天不見,感覺像是過了一個紀元,什么都變了。”
“是啊,我也沒想到我們兩個的身份這么有來頭,一個是盤古之心,一個是天道投影。說起來,我們兩個從前還是一體的呢。”柳夕說。
“現在也是。”秋長生說。
“現在嗎?”柳夕低下頭,片刻后抬頭笑道:“現在你不是要殺我嗎,還要毀掉這個世界?”
秋長生苦笑道:“你知道,那并不是我。”
“哪有什么區別?無論是不是你,你這具身體都會這么做。”柳夕說道:“如果不被你殺,就只能殺死你。有些時候,不得不相信所謂的命運,真是可笑。”
秋長生長長的嘆息一聲,看著她問道:“看來你已經知道殺我的方法了,是嗎?”
柳夕沉默不語,并沒有回到他這個問題。
秋長生笑了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握著柳夕的手用了用力,突然說道:“這些天我一直在推演,想要推演出活命的方法。”
“算出來了嗎?”
柳夕狀似不經意的問道,其實她知道答案,秋長生根本不可能有活下來的希望。擺在他面前的只要兩條路,要么被天道抹去這道意識,要么柳夕殺死天道投影,同時也殺死秋長生。
雖然兩人在修道世界一直不對路,但柳夕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兩人會真的到了不同戴天你死我活的處境。
秋長生微笑,坦然道:“沒有。”
柳夕微微低下頭,“哦”了一聲。
秋長生低頭看了她一笑,神色溫柔的說道:“不過,我算出來怎么殺死我自己。”
柳夕霍然抬頭。
秋長生伸手撫上她的臉頰,輕聲道:“不用犧牲你的命,也可以殺死我的。所以不用想著和我同歸于盡,我自己殺掉我自己就好。那些都不是你的責任,不該你來承擔。就算一定是你的責任,那也交給我,我來替你承擔就好。”
柳夕心頭頓時波濤洶涌,各種情緒紛涌而來,然而喉嚨卻像是堵著一塊石頭,吞不下又吐不出去,如鯁在喉又酸又痛。
因為她是盤古之心,因為只有她有一線可能拯救世界,所以全世界都在要求她承擔責任,她身上不知不覺擔著全世界所有生靈的生死,她不得不成為救世主,為了天下眾生而拼命……
然而卻有那么一個人,自始至終只在乎她的安危。全世界都要求她為了眾生犧牲自己的時候,卻有一個人不遺余力的計算推演,目的卻不是為了推演活命之法,而是想著怎樣殺死自己,才不會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柳夕突然轉過頭,用力抽出被秋長生握住的手,快速而不經意的擦掉了從眼眶中滑落的淚珠兒。心里酸酸漲漲的,這種感覺真的很討厭。
秋長生臉上依然掛著淺淺的笑意,溫和的語氣似乎在和柳夕討論去哪里游玩,但說出的話語卻讓人不敢置信:“你不想問問,我要怎么殺死我自己嗎?”
柳夕背對著他,使勁擦了擦臉頰,確定臉上看不到淚痕眼里看不到淚珠才轉過身來,故作鎮定的說道:“你要怎么死?”
秋長生笑著伸出手:“首先,把帝江精魄給我。”
柳夕低頭看著面前這只手,手指潔白如玉修長如蔥,仿佛一件名貴的藝術品一般,讓人仍不住想要把玩撫摸。但柳夕的眉頭卻蹙了起來,心里頓時打了一個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