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撲通”的一聲響,遠處傳來陣陣驚呼,伯顏無語地搖搖頭,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多少個陷阱了。自他率中軍移駐西門方向以來,前面探路的軍士就不斷地落入一個個陷阱之中,雖然不是全都致命,總是讓人心驚膽戰。
他的中軍大帳正由江岸的碼頭上卸下,由于無法就糧于敵,除了自身所攜帶的干糧,就只有水軍船上還有少量。可眼下馬上就得要吃飯,這是關系到軍心的大事。
大軍的糧草還遠在銅陵,當初誰會知道一場大戰下來,除了殺了幾萬人,幾乎什么繳獲都沒有,想到被燒成灰燼的魯港還有掛在木樁上的一千多顆人頭,伯顏就恨得牙癢癢,也因此他默認了阿術屠蕪湖的行為。
“記下,水師連夜下貨,之后返回銅陵運糧,并命當地駐軍募集人手,自陸路同時發運。”伯顏伸手叫來親兵,吩咐下去。
這個該死的守將連江上的船只都不肯放過,從太平州一直到這里,整個江面上連一條漁船都沒有,他真的是宋人嗎?就不怕被朝堂上的御史彈劾。伯顏想起在鄂州城下燒毀的那三千艘俘獲的宋軍兵船,這才叫做始料不及。
“寧國府,和州,無為軍的使者還在軍中吧,告訴他們,將城中存糧運來此地,凡是運到的,都有厚賞。”伯顏又想了想,繼續說道。
“命阿刺罕所部,向建康周邊搜索,某卻不信,他真的能搬空了這建康府。”說完之后,他揮揮手讓親兵下去傳令。
從他所站的位置望過去,遠處的軍士還在摸索著尋找地上的陷阱,更遠的城池在伯顏眼中已經成為一道黑線,只有高處飄揚的大旗上勉強能看得出是個“宋”字。看來直到現在,這戰爭才算剛剛開始吧。
呂文煥與呂師夔,范文虎,陳奕等人正在他的大營圍作一堆,他們剛剛送走了大帥伯顏的親兵,呂文煥拿著送來的書信,周圍的都是他的親友部舊,眾人俱都面面相覷不知道該說什么。
“實在躲不過就隨便遣一小軍去吧,反正依某看那建康城是不會降的。”說話的正是以安慶府降元被封為兩浙大都督、中書右丞的范文虎,此人是呂文德的女婿。
“大帥明令都統以上,不然你以為某為何作難。”呂文煥橫了他一眼,眾人盡皆沉默,送個勸降書而已,為什么非得去個都統,盡管心中腹誹,卻無人敢宣之于口。
這也難怪他們,伯顏似乎有這個癡好,歷史上光是往李庭芝的揚州城,他就送過三次降書,還都是都統以上的軍官,每次使者都被殺了卻還是樂此不疲。由此可見,在伯顏心里也是極其鄙夷這些降人的。
這是九死一生的活,成功了固然是大功一件,可是失敗了就是掉腦袋的事。一干人降元本來就是為了保住榮華富貴,如何肯去做這種事。一時間大帳之內靜得針落可聞,呂文煥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某去送吧,城中老制帥也有多年未見了,不知道還記得否。”一個聲音響起,在安靜的大帳中顯得十分突兀。
呂文煥抬眼一看,是一個身高近七尺的大漢,生得虎背熊腰,正是前月以所部降元的鄂州都統程鵬飛,如今被授予荊湖宣撫一職,帶著幾千部眾在自己帳下聽令。
此人與自己的同鄉,那位擁兵淮西的夏貴是姻親,勉強也算自己人。更兼得勇猛異常,呂文煥有些遲疑,程鵬飛卻徑直走到帳中,抱拳再次要求。
“程宣撫既然自告奮勇,當真是勇氣可嘉,參政何必猶豫。”陳奕朝著呂文煥打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就坡下驢,將事情早定下來。
“如此便有勞宣撫了,此去兇險,還望多加保重。”呂文煥嘆了口氣,他也別無他法,只得將書信交與程鵬飛。程鵬飛深施一禮,頭也不回地走出大帳,回自己駐地交代一聲,便獨自騎馬朝城門馳去。
聽到城下的呼喊,金明站在城樓上打開望遠鏡看下去,這個人他認識,兩人還可說算是好友,京湖一別幾年了,沒想到會在這樣一種情況下相見。
只不過金明并沒有馬上放他入內,而是通過對講機接通了劉禹,將城外來人及來意告訴了他。劉禹聽到后并不驚訝,只是覺得伯顏此法實屬多此一舉,想了想還是讓汪立信去先處理吧,畢竟他才是城內最高指揮官。
隨著吊橋緩緩被放下,程鵬飛催馬上橋朝著城門走去,在等待開門的那一會,他的眼光看到了城頭懸掛的幾個人頭,以及旁邊的那行字。雖然不知詳情,卻也能猜到幾分,這趟入城,不知道自己也會不會成為其中的一員。
“......且說那潭州岳元帥,一日正坐公堂議事,探子報道:‘兀術五路進兵。杜充獻了長江,金陵已失,君臣八人逃出在外,不知去向了!’元帥一聞此言,急得魂魄俱無,大叫一聲:‘圣上嚇!要臣等何用!’......”
自南門入城的程鵬飛一路所見,這哪里像是被重重圍困的建康城,分明是上元節時的臨安府,百姓們聚在一根根木柱底下,興致勃勃地聽著喇叭傳出的聲音。他細聽了一回,竟然是岳爺爺的故事,想到自己名字的由來,不禁得羞愧難當。
想要快馬加鞭立時趕去,帶路的軍士卻好似故意一般,帶著他慢悠悠地在城中亂轉。耳中聽著的,眼里見到的,程鵬飛徹底熄滅了此行的目的,這樣的城,這樣的人,怎么可能降!
好容易到了制司衙門外,程鵬飛下馬急步走入大門,頂著眾人異樣的目光,匆匆行至后院,就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躺在靠椅上,周圍幾名親兵按刀而立。
“參見老制帥,小子程鵬飛有禮。”看到不過才幾年就蒼老如斯的舊日上司,程鵬飛有些激動。
“啊,是鵬飛啊,先坐,待老夫聽完這段,我們再說話。”汪立信不過抬頭看了他一下,便仍舊專心去聽外面喇叭里傳來的聲音。一名親兵拿來一張木凳,招呼他坐下。
這段書并沒有多長,講的是岳飛大戰牛頭山的故事,地點正是在這建康府,不過一柱香的時間,程鵬飛卻覺得度日如年,如坐針氈。終于隨著一聲驚堂木響,喇叭里的故事告一段落。
汪立信自靠椅上坐起身,看著不遠處那個高大的漢子,心中也是百味雜陳,這是自己任內親手提拔的人,從小小都頭到一州都統,曾經寄予過多大的期望。
“鵬飛,眼下并非述舊的時機,老夫也知道你的來意,除了這封信,你自己想對老夫說些什么嗎?”老帥的聲音在程鵬飛聽來仍如舊時一般諄諄善誘。
“老帥,當時某也并非沒有苦戰過,奈何那夏貴他......”程鵬飛語帶悲憤,將當日情形細細說來,汪立信聽著也是搖頭嘆息。
“若是那會仍在老帥麾下,程某就算戰死,也絕不會舉兵投降。某一人死不足惜,可手下幾千弟兄,如今說什么也無用了。老帥心中有氣,便打罵小子一番吧。”
汪立信站起身,伸手想去扶伏地痛哭的程鵬飛,伸了一半卻又收了回來,如今已是各為其主,戰場之上不再應該有什么舊誼。
“信也送到了,人也見過了,你回去吧。老夫在此多說一句,好自為之,莫要做那傷天害理之事。今日若不是你來,使者的人頭已經掛上城樓了。”
“自入城起,某便知老帥不會如伯顏所愿,只是某這般回去,可有口信或是書信要帶與他?”程鵬飛站起身,收淚問道。
汪立信沉呤不語,他并不想寫什么書信給敵方主帥,可倒底是兩國交兵,正尋思著要如何措詞回復,就聽得門傳來一個聲音。
“劉某這里有封書信,請你帶回去交與伯顏,本來,是想刻于你背上的,怎奈念及你身上的創傷都是為大宋而受,還是將這個帶回去吧。”
劉禹目視著程鵬飛走出帥司,心里很想將他拿下,這是一員猛將啊,就算不能為自己所用,那既然送上門來了......汪立信對上他的視線,無聲地搖了搖頭,似乎猜出了他心中所念。
伯顏端坐帳中,自親兵手里接過程鵬飛帶回的信,打開一看,不由得愣住了,這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話,而且是由他熟悉的蒙古文字寫成。
“qi_baildya_gebel_baild!”譯成漢語便是“你要戰,我便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