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子斜街皮貨市上的一家大店鋪內,老丁指揮著伙計將交割好的皮貨搬入后院的庫房內,
一長衫男子站在臺階上看著他們忙碌,左手里把玩著一個圓形的物件,眼神有些飄,右手不時輕撫頜下的幾縷青須,若有所思。
此人便是老丁的東家丁應文,丁家二房的嫡長子,掌握著兩間皮貨行,一間鐵器行和三間糧行,行號都叫“茂源祥”。
除了鋪子,丁應文家在大都東城,足足的五進院子,占地極廣,傳說是前遼某個重臣的府邸。
丁應文的手中拿著的,郝然便是劉禹給老丁的那錠銀子。
“不是遼金官錠,不是大同雪紋,也不似宋人所鑄,細細想來,竟是從所未見!如此成色,怕不是有十足。”丁應文喃喃自語。
“遮莫不是,老頭兒行走各地這許多年,也從未見過鑄的這等好看的銀子。”
“如此只有一種可能。此乃他家自行所鑄,好奢豪的手筆,光是熔煉折色便要費多少事。”丁應文望向老丁。
“你說此人南人扮相,口音怪異,攜一方正布包,獨身一人,又不是似遇劫,那他來大都城不會是游玩,應有所圖。”
“老頭兒正是顧慮此事,未相邀來此,若是行奸細之事,豈不是禍事上身。”老丁點點頭。
“不,不會是奸細,宋人派人來此根本毫無意義,戰事已起數月,除非他們想行刺大汗,你覺得可能么?”丁應文搖頭 “四方布包,以帶系之能背在肩上,黑色皮靴,宋人很少這么穿著啊,倒似是西人,西人,西人,難道是...”
“海商!”老丁脫口而出。
“對,且是豪商,派家中子弟前來探路,如此才說得通,那包中想必有海貨!”丁應文有些興奮。
“此子應該下榻日升客棧,東家若有意,老兒明日便去邀約一見。”
“不,等兩日,兩日后他若不登門你再去。”不能著急。
丁應文有了計較,若真依自己所料,丁家怎么說也應該是此人的首選,這樣更能掌握主動。
第二日,已經日上三竿,劉禹才睜開眼。一切仿佛像是一個夢,顯得那么得不真實,自己居然在700多年前的時空里睡了一覺。
不是明清的那種老式架子床,劉禹身下是一層矮矮的床榻。有點像是后世的席夢思直接放在地上那種感覺,不過沒那么有彈性。被子也有些硬,里面應該是棉花,就是罩布模上去有點粗,不太像棉倒有些像是麻。
d,哥現在隨便一樣東西都是元宋時期的古物,連空氣都是,誰能比,劉禹有些bs后世的那些土豪。
也不知道帶回去的話能不能賣出去。踩上客棧里準備的軟木屐,打開窗戶讓光線透進來。背心大褲衩短頭發的劉禹拿起手機就開拍,像個好奇寶寶。
新鮮過后,重新打扮成古人的劉禹準備出門了,目的地不出所料便是丁家的那家皮貨行。
身在這個完全陌生的時空,連戶籍來歷都說不清楚,任何麻煩都可能致命。劉禹不想拿著東西到處去碰運氣,丁家既然是個商家,那應該會有些眼光。如果能合作,會少很多麻煩。劉禹很容易就作出了決定。
旅行袋太重不方便,光是那些銀錠就差不多20斤。機械表還是算了,時制都不一樣,劉禹并不想一個人在這里普及24小時制。
青霉素也一樣,要拿出來得有個契機,有人生病感染啥的。那余下的就只有鏡子,火柴,香皂了。對了,再揣上一盒煙,劉禹專門買的鐵盒,沒有標記的那種,裝了30根中南海,這貨沒準也能行。
看著面前盒子里的幾樣東西,自詡見過幾分世面的丁應文驚訝地掩飾都忘了。哪怕是看到名貴的珍珠玳瑁珊瑚都決不會讓丁應文如此失態,竟然是從未見過之物!
這是鏡子吧,怎得如此清晰,簡直分毫畢現。繪著黑邊的一小塊,像是木頭盒子。不可能,定有出奇之處。
至于那置于透明盒子里的黃色脂塊,隱隱有好聞的香氣溢出,莫不是傳說中的龍誕香?丁應文不淡定了。
“劉公子,這是...”丁應文指了指那盒火柴。
“不敢當,此物名為‘自來火’,說來毫不出奇,乃引火之物。”
劉禹放下茶杯拿過火柴,打開盒子拿出一根在盒子邊上一劃,一注明亮的火光在丁應文眼前燃起。
“原來如此。”丁應文學著也劃燃一根,果然神奇。
想想家中所用的火石,火鐮、火絨那一套,點個火要搞半天,也就比鉆木取火強點吧。
“此物東家定然知曉,鏡子,照物照人皆可,這是最小的,還有大若人形,用做穿衣之用。比銅鏡清晰些,女子亦可做為玩物。”劉禹就著手里的火點了一根煙,吐了口霧氣。
“東家不妨試試這個,卷煙,消遣之物。”丁應文聞言拿起一根,聞了一下,不太敢確定的樣子。
煙草要明代才傳入華夏,這科技太黑有點接受不能。
“至于此物嘛,香胰子,沐浴凈手好用,
東家聞聞看,香味不只這一種。”丁應文汗了一下,果然好聞,一股花香的味道。
“初次登門,多有叨撓,些須俗物,東家切莫嫌棄。”不到十塊錢的東西,后世只怕門都進不得就會給扔出去吧,劉禹暗想。
“公子客氣,丁某多嘴問一句,這些是否來自南邊?”丁應文斟酌著問道。
“恩。”劉禹點頭 “海上...?”
“確是,極西之地所出,海上運來,耗時巨費,一趟得半年有余吧。
這還得是順風順水,遇上暴風大浪,船毀人亡都是尋常事,
總之,就算在南邊,廣泉明各州各地,此等事物,只有我家有!”劉禹語氣雖然很輕,卻透著傲氣。
“怪道某從未見過,如此說來,價值也必不菲吧。”
“此三等物,皆尋常用度,這自來火,50根一盒,一百文一盒,合兩文一根。”其實劉禹也不知道應該賣多少,報個高價給人砍的空間吧。
“一百文,交鈔還是現銀?”有點貴,但還在丁應文心理之內,奇物就得好價。
元人的購買力別人不知他怎會不知,這幫縱橫歐亞的從王爺到普通軍士,無不富得流油,活下來的家里別的沒有,金銀肯定成堆,無它,搶來的。
“交鈔?”劉禹迷糊了一下。
“都怪丁某,公子南來,不知道也是應當,就是這個。”丁應文從袖籠中取出一疊紙,抽了一張遞給劉禹。
這是...紙幣?劉禹看著眼前這張顯得十分粗糙的紙,有些凌亂。
紙質柔軟,顏色青黑。鈔面上方橫書漢文鈔名“中統元寶交鈔”。花欄內上部正中“壹佰文省”四字,面額下為橫置錢貫圖。
兩側豎寫漢字和看不懂的亂碼,右側漢文“中統元寶”,左漢文“諸路通行”。下面是漢文發行機構名,蓋著兩個紅印。
“那是蒙文,意思和漢文一樣,此鈔兩貫兌銀一兩”丁應文看劉禹翻來覆去地看,知他不懂,解釋道。
“那就是一盒自來火合兩佰文交鈔,一百文現銀。”劉禹眼睛看著“中統”二字,感覺怪怪的。
其實他不知道,這是忽必烈稱帝時的年號,至元,則是平定阿里不哥之亂后改的。
這個拿到現代不知道值不值錢,這可是古代紙幣啊,存世不會很多吧,就是成色太新,估計會被當成假貨。
“八十文,現銀,一月至少供應千盒之數。”丁應文豎起一根手指。
“萬盒亦有,百文已經很低了,東家可賣百五十文以上,三文一根,
此物遇水既無用,一路海運,損毀不知幾何,再便宜某家無利可圖了。”還是不夠黑心啊,劉禹想道。
清末道光年間,英國人把火柴當貢物,一盒84根的火柴賣一兩銀子,有錢人趨之若鶩,那才是一個穿越者合理的利潤。
好吧,劉禹忽略了一點,他批發來的火柴才一毛錢一盒,量越大越便宜。
“好,月供萬盒以上,百文一盒,不過不可供應別家!”丁應文在心里合計了一下,此物至少可賣到一百八十到二百文,且這是消耗品,如能獨家經營,這個可以有。
“北邊吧,光是一個中書行省,就夠你賣了。甘肅,陜西,河南江北,我答應你,丁家商行所到之處,只供你一家。”劉禹巴不得他能賣到歐洲呢,只要有這本事。
一萬盒,百文一盒一千兩銀,能兌金125兩,一兩40克,共5000克。
后世一克千足金370元,成色差點算300塊一克,就是一百五十萬rmb,一萬盒火柴而已,成本一千塊。
“至于玻璃鏡子與香胰,東家可以先擺上架,如有人問起,鏡子便賣20兩,香胰5兩。每樣某準備了20個。
如果好賣你我再談。”劉禹見丁應文沒有問起,估計他心里也沒底,便想出試銷一招,能不能接受還得看市場。
“也罷,就依公子所言。”丁應文點點頭,這樣也好。
“那公子何時能開始供貨?”
“實不相瞞,家中商隊早已前來,如今應該接近能通州路了,
不知東家在潞縣可有貨棧,某想直接在那處交貨,如何?”劉禹不想在大都城穿來穿去,合適的地點很難找。
“無妨,明日我便派老丁前往,你與他相熟,倒也便宜。”一千兩的生意雖不算小了,倒也沒放在眼里。
丁應文看到的是它的前景,還有就是劉家這條線。
“銀錢攜帶不易,交鈔不通于南,如果方便,可否兌成金子交易?”劉禹的目的就是金子,賣成白銀還得再去換,不如一次倒位。
“恩,某自家便有金銀輔子,如今一兩足金兌銀八兩,如果是公子手里那種銀錠,七兩五便可!”丁應文很理解。
到什么時候攜帶大筆貨財行路都是極難之事,不然也不會有交鈔通行于世了。
“當真,那太好了。”劉禹大喜,這比例算下來,劉禹手里的銀錠能換到1220克黃金,至少值36萬rmb。
“小事,反正過不多久,這交鈔就通行天下了,金子還是嫌重了些。我等商人,多點空便能多帶些貨。”丁應文隨意說道 “喔,這是為何?”劉禹不解。
“六月,大汗下詔征宋,七月,伯顏丞相將兵30萬南下,如今九月末,大軍應該出襄陽直下荊湖。大宋傾覆恐只在旦夕了。”丁應文悠悠地說,
盡管從來不覺得自己和宋人有何關系,但他知道,自己是個漢人。而那大宋,卻是漢人之國。
“今年是...”劉禹目瞪口呆地看著丁應文。
“至元十一年。”
至元十一年,這是元帝忽必烈的年號,大宋應該是咸淳十年,這一年度宗皇帝駕崩,四歲的太子趙隰登位,太后謝氏稱制。
再過不到兩年,元軍就將攻進臨安,二人出降。大宋也進入了最后的時刻。
一時間,兩人都失去了說話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