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河畔,鄭超停留下來,特意檢查了一下前些日子漢軍一夜之間干掉黑旗軍程杰麾下那兩萬人馬的地方。殘破的軍帳還在,灰燼已經被北風吹的一干二凈,河畔,還能看到變成了黑色的積雪,那黑色,是血污。
當初就是在這河邊,一千多人被斬首。
同樣,就是在這條河邊,兩萬黑旗軍擋不住漢軍兩千精騎。鄭超是有信心的,他的信心是,如果大周的虎賁鐵騎來臨的話,兩千騎兵擊敗黑旗軍兩萬人馬,同樣不是什么很艱難的事情,可以說毫無懸念。一支連過冬的棉衣都湊不齊的綠林兵,能擋住天下致銳的虎賁鐵騎才是駭人聽聞的事情。
但是,他想不到漢軍有這樣的戰斗力,十倍之敵,一戰即潰。想到這里,鄭超忽然心里一震,他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樣重要的事情,自己為什么偏偏忽略了?
兩千漢騎,虎賁精甲,難道說,漢軍現在擁有一支可以媲美虎賁精甲的騎兵?
鄭超的額頭上漸漸冒出汗水,在寒冷的北風中,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后背已經潮濕,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不是他膽小害怕,作為左祤衛的大將軍,十余年征戰什么樣的陣勢他沒有見過?他之所以如此心驚,是因為他猛然想起漢軍還有這樣的一支騎兵,若是在決戰的時候這支騎兵從側翼沖來,左祤衛幾萬大軍用什么抵抗?
麾下的四千重甲步兵,如今還剩下三千人,這是他用以取勝的關鍵。但現在,敵人也有一支雄兵,而且戰斗力堪比虎賁精甲。幸好自己想起來了,不然真要到了決戰的時候,左祤衛只怕真的就要葬送在自己手里了。
下令大軍在大商河南岸休整,鄭超召集麾下將領到大帳議事。他最看重的得力助手李普重傷未愈,留在清風山修養。
“大將軍,為什么停下來?如今晉州空虛,漢軍就在百里外的絳州,咱們還是趕緊渡河才對啊。”
郎將鄭可是鄭超的堂兄,所以說話也沒有太多的顧忌。他對自己這個弟弟向來很敬佩,他能有如今的官位,也是拜他堂弟所賜。
“大將軍,兵貴神速,若是被漢軍察覺咱們北上的話,這一仗并不好打。”
鄭超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他飲了一口熱茶,穩定了一下心緒。
“有件事,我忽略了,你們也忽略了。”
鄭超身子動了動,肩膀上的傷口已經愈合結疤,癢癢的實在不好受。想想看,他記不得自己上次受傷是什么時候了。也不記得左祤衛上次大敗是什么時候了,他的記憶中,幾乎全都是左祤衛的輝煌。蕭破軍的黑旗軍,徐勝治的灰衣軍,劉殺狼的赤眉軍,那一支不是擁兵過十萬?但是三方聯手也不敢和他左祤衛輕易開戰!若不是自己揮軍猛進將黑旗軍逼進了死胡同,蕭破軍依然沒有勇氣與左祤衛決戰。這憑的是什么?憑的就是左祤衛這么多年來的赫赫威名!
但這次,他敗了,敗的毫無懸念。
鄭超知道這次戰敗的原因,起根本在于,自己對漢軍一無所知,而漢軍則早就對左祤衛了如指掌。對方是有備而來,而自己雖然想到了漢軍參戰的可能性,卻根本就沒有在意。而漢軍介入戰爭選擇的時機恰到好處,剛好在左祤衛追擊黑旗軍的時候,騙開了絳州城門。由此可見,左祤衛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眼里看著。
所以,要想復仇,要想擊敗漢軍揚眉吐氣,就必須準備好。但恰恰相反的是,這次出兵北上攻擊晉州,同樣倉促!
得到了消息,知道晉州空虛,然后自己立刻率軍北上,誰又能肯定左祤衛的舉動不在漢軍的視線之內?
所以,鄭超立刻下令大軍停止渡河,在大商河畔休整。
“諸位,你們仔細想想,這段時間以來我左祤衛大軍屢次戰敗,其原因是什么?”
他站起來,看著自己麾下的將軍們一字一句的說道:“正是我剛才說的,有件事咱們忽略了。咱們大家都忽略了!”
他不等有人提問而是接著說道:“咱們忽略的是敵情!是,咱們這段時日派出了大量的斥候探聽敵情,但是現在仔細想想,似乎咱們得到的消息都是模糊的。你們想想,到現在為止,漢軍的總兵力是多少人?漢忠王劉凌現在在哪兒?是在絳州,還是晉州,又或是慈州?據說,據說漢軍南下的總兵力是六萬,但是你們想想,如果漢軍真的只有六萬人的話,劉凌憑什么敢三線開戰?攻慈州,攻晉州,攻絳州,然后分兵據守,這需要多少兵力?據斥候得來的消息,絳州此時集結了漢軍最少五萬人,剩下的一萬人分兵據守兩座州城,每城五千人,這可能?”
他頓了一下說道:“還有一件事,咱們一樣忽略了。漢軍,是用什么擊敗黑旗軍程杰麾下那兩萬人馬的?”
他猛地一拍桌案道:“是騎兵!是一支戰力不屬于虎賁精甲的騎兵!”
“但是,到現在為止,諸位誰看到漢軍的騎兵了?絳州之戰,漢軍據守絳州的是步兵,有騎兵,但絕對不超過一千人。斥候報告說從西方和北方兩支漢軍來襲,西面來的漢軍與我軍大戰,兵馬不少于兩萬人。北面如果真的還有一支同樣數量的軍隊,為什么漢軍不兩面包夾?以西,北,絳州,三個方向的總兵力超過五萬人,漢軍為什么眼睜睜的看著我左祤衛安然撤離?換做這次指揮大戰漢軍將領,是諸位其中的一個,有這樣的機會重創我左祤衛,你們誰會放棄?”
他冷笑了一聲道:“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漢軍兵力絕不是五萬!絳州城里城外,絕對不會超過三萬人馬,而且還要分兵提防徐勝治!”
“那么,漢軍究竟總兵力是多少?絳州城外有三萬人,就算總兵力只有六萬,慈州,晉州,最少各有一萬五千兵!”
“還有一支神秘的騎兵!”
“一支咱們根本就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隨時準備給咱致命一擊的強大騎兵!”
鄭超總結了自己的講話:“歸根結底,咱們這次北上攻打晉州,還是太倉促太急迫了,而一切有那么順其自然,諸位,有沒有想過,這又是劉凌設下的一個圈套?”
李易此時已經汗流浹背,終于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大將軍的意思是,漢軍……是在誘惑我大軍北上?”
鄭超嘆了口氣道:“十有八九,是這樣了。漢軍要分兵據守三座新占據的州城,根本不可能分兵太多前往絳州。如果漢軍兵力足夠的話,在絳州城外我左祤衛損失的就不是萬余人馬了。當然,也有一個可能,漢軍的兵力不是六萬,而是最少十萬。他之所以沒有在絳州城外投入全部兵力,是為了提防徐勝治。”
他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苦笑:“看來,咱們對劉凌還是太不了解了,以前我只知道,這個人是漢國的依仗,沒有他漢國根本就抵抗不住我大周雄獅。現在看來,恐怕這個人比傳說中還要可怕一些。咱們左祤衛一直在南方,新近才到北方,對敵人不了解,這是一個致命的地方。”
鄭可皺著眉頭問道:“那咱們還打不打晉州了?”
李易道:“如今看來,這晉州是打不得了。”
鄭超卻擺手道:“打!自然還是要打的。第一,剛才所說的,都只是我的推測,從斥候得來的消息來看,漢軍的兵力確實不多。第二,若是不戰而退,對士氣影響太大,咱們左祤衛如今已經輸不起了。”
他頓了一下道:“只是,要換個方式打。”
“換個方式?”
鄭可不解,李易也不解。在場的將軍們都不理解大將軍的意思。
“原本咱們打算偷襲,兵貴神速,用最短的時間殺到晉州城外,在漢軍回援之前拿下晉州。但現在看來這樣做應該很難了,咱們的一舉一動或許都在漢軍的監視下。所以我說換個方式去打,不是偷襲,而是光明正大的去打!”
他猛地提高聲音道:“令!大軍不用在晝伏夜行,而是白日行軍,每日不可超過五十里,修養士兵體力。大張旗鼓的往晉州行進,不再隱藏行蹤了!如果……如果漢軍真的兵力不足,只是虛張聲勢的話,晉州有難,絳州的漢軍必然回援!到時候,咱們就不打晉州了,就打絳州回援的漢軍!”
很簡單的戰術,圍城打援的一種延伸而已。
他笑了笑道:“如今看似咱們在暗處,漢軍在明處,其實正相反,是我左祤衛大軍在明處!既然如此,咱們就打一場光明正大的仗,將漢軍也逼到明處來,我倒要看看劉凌如何接招!”
僅僅三個時辰之后,他的問題就得到了回答。
一個渾身浴血的斥候飛馳而來向鄭超報信:“絳州漢軍幾乎傾巢而出,出兵兩萬余人攻打清風山左祤衛大寨,寨破,留守清風寨的左祤衛五千人馬幾乎全部戰死。將軍李普,戰沒!
五千傷殘老弱,如何擋得住漢軍兩萬虎狼之師?
鄭超臉色慘白,現在他才發現,自己的指揮,漏洞百出!漢軍可以隨心所欲的打,往左祤衛的弱點使勁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