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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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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住定第三章  他說,“恬靜居”落成于二十三年前。第一任主人姓田,是從京城告老還鄉的官員,

  雖然退休了,但親族里還有不少人在當官,很是具地位威望。

“恬靜居”就是田姓大老爺籌劃數年,廣征各地名工巧匠耗資費時打造出來的華美  宅第。

  它不是永昌城最大的宅子,但是其精美雅致之絕倫,卻是無人能出其右。

這宅子不僅讓田大爺大大出了鋒頭、面子里子十足,更教當時參與興建的所有人——上從設計的匠師,下至砌磚粉墻的工人,全都炙手可熱人人爭搶!每一戶打算大興土木的人家,莫不捧著大把銀子要求這些工匠來幫他們興建宅子,甚至還傳出曾經為了  搶人而搶到拳腳相向的地步。

可這費了如此多心血才蓋成的恬靜居,田家人卻只住了一年就搬走了。不僅搬離永  昌城,更是倉促地把價值上萬兩的華美宅子隨便減了三成出售,只求迅速脫手。

  這詭異的情況在當時自是引起一陣議論紛紛,每個人都在猜測其原因。

  自然,但凡傳言、謠言、流言等等,都不會有好聽的。

  ——聽說,田家人自從住進恬靜居之后,不僅諸事不順,還不太平安呢。

——還聽說,田老爺那閨女兒呀,給房子沖煞著了,據說是先瘋后病才香消玉殞的——哎!不是不是!那田家小姐聽說是給男人下邪咒,好好的清清白白、美麗溫柔的姑娘家,就這么被糟蹋凌辱,清醒之后因承受不住這可怕的結果,于是在閨房里投繯  自盡啦。

——總之,那田家千金在恬靜居里枉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所以才會鬧鬼唄!人說入土為安,可聽說那田家怕家風蒙羞,一心想遮掩掉這件丑事,就把那可憐的閨女草  草埋在后園里,連個墓碑都沒有呢。

“傳言很多樣,在下能提供的,是一般永昌城人人知曉的部分。若小姐決定在永昌  城住下,日后定能聽到更多有趣的。”

白天他以這句話做為結語,然后就因為一位小門童急急來報他們的老板即刻要見到祝則堯,祝則堯聞言趕忙向她告罪,改訂了明日之約,便走了。游恬靜居的行程因而匆  匆結束,稀奇的鄉間佚聞也就聽到此為止。

  光這樣,很夠了。

傳言聽愈多只會愈不堪,對事實的拼湊卻無一點幫助。婁恬并不想去打探更多這方  面的消息。總之,知道恬靜居是怎么被傳為鬼屋的原由就好了。

用完晚膳之后,婁恬站在桌案前繪圖;由于剛沐浴完,一頭烏亮長發如飛瀑般在身  后披瀉而下,還微微濕著。

  兩個丫鬟在一邊忙著漿洗衣服、熏香,為她準備明日可能穿用得著的衣物。

  氣氛安靜目寧馨,直到麗人終于忍耐不住地開口——

  小姐,如果那宅子里真死過人,你還要買嗎?”

  “怎么?你怕了?”婁恬笑問。

  麗人抱著衣服走過來。

  “不是這樣說啦!可是——”

“你不是對那些鬼鬼怪怪的傳說向來嗤之以鼻的嗎?這會兒居然教這些流言給嚇著  了。”婁話談笑著,螓首沒抬起,正專注幫筆下那朵芙蓉暈染出漸層的色調。

“如果是空穴來風的東西,當然不怕啦!而奴婢也不是真怕那個什么千金小姐的亡魂。只是呀,小姐,一間宅子死過人總是晦氣,更別說是枉死的了,多駭人呀!真住進  去了,心里怪別扭的不是?何苦嘛!據說尸骨還埋在恬靜居里頭呢,可不嚇人極了嗎?

  好好的宅子當下成了墳場。”

“別亂說,繪聲繪影的,沒的事也要變成有了。一切都還只是‘聽說’,你別瞎操  心。”擱下筆,她歪頭看著畫作。

  寶心走過來,也是不大贊同的神色。

“小姐,這種事不能往‘沒事’上頭去想著僥幸,該想的是‘萬一有’該知何是好  才對呀!”

  “就是!就是!”麗人點頭如搗蔥。她在口才上沒妹妹的擅說道理,只能用力助陣。

“來,拈起來我看看。”婁恬順手招來離她最近的麗人,讓她將畫紙拿立著,好仔  細瞧瞧整體看起來的感覺。

麗人乖乖拈著畫紙攤在小姐前方三尺處,問道:“小姐,你還是非買恬靜居不可  嗎?”她可不希望哪天真在院子里挖出可怕的白骨呀!

“恬靜居是我們目前看過最好的一幢宅子了。”倒不是說非買不可,不過若是為了  這樣的傳言而放棄恬靜居,著實可笑了些。

“反正我們原先就沒打算在永昌城定居的嘛!咱繼續往南走,定會看到更好的宅子的。小姐記得不?三年前你與大小姐一同南游風遙城,風遙城繁華熱鬧又有文化,多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原本那兒才是我們打定主意要定居的地方啊!當時小姐也稱贊那兒的  宅子建得十分有特色,住起來又舒適的。”寶心說著。

“對呀,小姐,我們起先不是打算在永昌城游玩幾日而已嗎?你明明跟大小姐說要去風遙城住的。可我們卻一直在永昌城停留,然后一見這人人不敢買的恬靜居,你偏生  沒個忌諱,就是想買的模樣。當然買下來當別業是沒啥要緊啦,可……”

  “得畫一只蝶。”婁恬喃喃道,不然整幅畫都是死呆的。“來,放回桌上。寶心,

  磨墨。”

  完全沒有聽進去的樣子。唉!

  “是。”兩名丫鬟無奈應道。看來小姐心里已有定見,誰也別想動搖她了。

  婁恬笑看姊妹倆一腔的哀怨,慢條斯理地提筆沾墨,終于好心給了一些回應——

  “我從無意到風遙城定居。當時對姊姊那么說,實屬不得已。”

  麗人與寶心同時一愣,寶心畢竟較為靈慧,很快想通——

  “小姐是想——永遠不再與候爺府有所連系,才對大小姐說謊,是嗎?”

婁恬臉上的笑意被一抹蕭索覆蓋,美麗的面孔上有淡淡的蒼白。想畫蝶的,卻遲遲無法揮就,任由吸啜了飽滿墨汁的筆尖跌落下一滴黑液,破碎在白色宣紙上,將她一整  晚的工夫,都給毀個殆盡。

  “小姐……”兩名丫鬟囁嚅叫著。

“啊!壞了——”婁恬只是輕呼。看了一下,知道修補不回來,于是道:“拿去丟  了吧。”

  “是。”她們不敢多言,默默接過畫,逕自做事去了。

  婁恬走到窗邊,對著外頭的天空出神。

今夜無星又無月,暗淡的,昏朦的,天地皆茫然,猶知她無著無際的心,看不到光  亮的來處。

  未來,將會是怎么樣呢?

  她不知道。

  而,就算知道又如何?

  又如何呢……

  同樣的夜,厚厚的云層遮蔽了星月,外頭一片烏漆抹黑。

書房里兩盞油燈燃在案上助明,一抹年輕頤長的身軀伏在桌案中央振筆疾書,熬夜辦祝老爺總是交付給祝則堯太過繁重的工作,所以這樣挑燈夜戰的情況,三兩天便會來  上一回。

如果不是因為那婁小姐的事延誤了他今日的工作安排,現下的他,該是手執一本睡前  閑書,舒服地等睡意襲來了。

手中趕著的是明日一大早叔父就要看的帳本,腳邊左右兩側堆得半天高的是一箱一箱的銀兩,他必須逐一核對清點。實際銀兩的數兒,與帳上記錄的,絲毫差錯也不能有。除  了數字必須詳實之外,細目也不能弄混。

  分門別類,項目多而雜。

出租土地的收入、田租的收入、十來間商號的營收、靠行的貼銀等林林總總……進來  的銀兩共分作八十二種歸類。

再扣掉支出去的——有投資千兩萬兩的大項,也有打賞門房仆廝的一兩半銀的芝麻小  項,共一百六十九件。

這么繁重的帳事,找五個計帳的來做,也得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可祝老爺在下午交辦他之后,便吩咐他即刻得趕出來,明日一早就要看了;接著中午便要招來所有商號伙計開  月會論功行賞,完全耽擱不得。

祝老爺是急性子的,也向來痛恨辦事不力的人,他手下的所有人一一包括他三個兒子,從來不敢延誤一丁點他親自交辦的公事;若延誤了,其后果是很可怕的,將會被老爺  子很嚴厲地操勞到連出聲哀呼的力氣也不會有。

祝則堯連續忙了兩個時辰,直到手酸眼澀腰脊僵硬,才強迫自己停下來休息,起身倒  茶解渴時,差點不小心給一地的銀兩絆著。

叔父一向謹慎,這種必須親手碰觸銀子的工作,到了最后清點收柜的步驟,他老人家  從來就只肯讓他或三位堂弟做,絕不假手于外人。

  “咦?則堯,還在忙?”書房的門突然被推開,進來的是與他同年的堂弟祝大光。

  “欸。”祝則堯點頭,笑了笑。

“老爹又在壓榨你了?最近有做什么惹他不快的事嗎?”就祝大光的印象,父親很容  易為著一些小事挑剔則堯,然后懲罰都是不留情的。

祝則堯搖頭,“沒的事。這些都是我份內的工作,怎么說是壓榨?你別胡亂說,當心  叔父聽到了罰你。”

祝大光聳聳肩,反正自家老爹永遠找得出名目罰他,也不差這一著。他走近桌案,一  個不小心,險些沒給一地的銀箱撂了個五體投地。

  “小心些!”祝則堯趕緊拉了他一把。

“這是在做什么?把庫房里的銀兩全給搬出來了不成?!老爹瘋啦?存心拿幾千兩銀  子出來數死你嗎?”祝大光咋舌低叫。

  “事實數目是,一萬三千九百兩的銀票,以及八千七百五十五兩又三百錢的現銀。”

  祝則堯淡笑的答,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他被這些數字搞得狼狽萬分后所產生的怨氣。

  “你都算完了?!”祝大光叫。

  “嗯。只待把銀兩再清點一次,然后搬進庫房,就全都完事了。”

  “哇!要是我來,三天三夜也別想睡了。”邊說邊挽衣袖,蹲下身道:“我來幫你,

早點算完,你也好早早歇下。養足精神好應付明日中午的月例會,我先讓你心里有個底兒。‘川流行’的周管事、同時也是你的頂頭上司,對你不滿已經很久了,這次八成會參  你一本,你注意些。”

“我曉得了。”祝則堯一點也不意外。喝完了一大杯茶水后,堂兄弟倆通力合作數銀  相較于祝大光的粗壯,頤長身材的祝則堯便顯得單薄了些。

  他們一般的高,可站在一起時,祝大光看起來就雄壯成武多了;祝則堯被這么一比,

當下比成了文弱書生樣。而他斯文俊逸的長相以及永遠曬不黑的膚色,更是助長了所有人  對他“弱不禁風”的絕對認定。

  所以每當有費力氣的活兒,總是三兄弟搶著做——

“大箱的我來搬就好了,你去拿那些輕的。”祝大光一把推開祝則堯的手。捧了兩大  箱沉重的銀箱,率先往密門的方向走去。

祝家有間守備森嚴的金庫,是眾所皆知的事。但,也只有祝家人自己才知道,那里只  是用來掩人耳目而已。真正的寶庫重地是這里——書房里秘密辟置的機關密室。

生性謹慎的祝老爺會在房子里有這樣的設計,并不意外。不過辛苦的就是下頭這幾位  難兄難弟了。

祝大光站在一面掛滿山水畫作的墻前,騰出一只手伸到畫的上方,也就是掛畫的釘頭上——一面墻上共有六根釘,左按按、右按按的,然后原本平坦的墻便出現變化了!中間那兩幅畫突地往內凹進去,一條信道赫然出現!祝大光往內走一步時,又向右邊的墻角拍  了三下這才放心大步走進去。

  兩兄弟忙了半個時辰,終于把這件勞心勞力的辛苦差事給合力做完。

“呼!”祝大光揮汗的攤坐在椅子上。“每個月都得做一次這樣的事,真是何苦來哉  哦!”

  祝則堯倒了杯水給他。

  “謝了。”

  祝大光揮揮手,“少說這個。”喝完茶,才又說道:“則堯,雖然我知道你不愛提,

可是我還是要說,你怎地就是不放開那間屋子,也放過你自己呢?你明知道,早晚會有人買走恬靜居的,你現下這樣,硬是把自個兒往死胡同里鉆去又不愿出來,我看了很難  過。”

  “大光,我看你是累了,凈說些我聽不懂的話。”祝則堯揚高兩道軒眉,一臉不解,

  笑笑的很可親可近的模樣。

“哎!你別跟我打哈哈,你明知道我招架不住你這一面的。”祝大光拍拍額頭,知道  這小子是打定主意不談這件事了。

  “哪一面?”祝則堯很有求教精神地問。“說出來參詳參詳,也好讓我有機會改進。

你就說吧!小的正垂手恭聽著呢。”說罷還向他走近,證明他的情真意切,絕對不是漂亮  的口頭話隨便說說而已。

  祝大光搖頭,起身往外走去,擺擺手道:“我不跟你斗嘴,你知道我沒本事斗贏你,

還不如把時間花在睡覺上實在些。你也去睡吧,那事咱就別談了,不過你心里最好有些計  量,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祝則堯沒留他,站在門口看他走遠的壯碩身形沒入夜色里,直到再也看不見,他才  卸下臉上那殷勤熱烈的笑意,回復成他獨處時向來的模樣——平淡而顯得有些抑郁。

他從不讓人看到他這一面的。正好一陣風從門外吹進來,把油燈上的火舌都給吹熄  了,黑暗渡去了他的表情,完全的伸手不見五指。

  夜已太深,深得像他心中暗藏著的那份心事,相同將他吞噬。

  太深了。就算想說,也無從說起;就算想瞧,也瞧不清究竟。

  他只能執著下去,無論別人怎么反對。

  他沒想到會在一大清早遇見她!

當那輛再眼熟不過的馬車停在離恬靜后不遠處的地方時,他訝異著。忍不住尾隨了  過去,想知道她會在這里出現的原因。

  他們約定的時間是下午,她理當沒聽錯才是。

隔著十來尺的距離,他看過去,發現她們的目的地確實不是恬靜居,而是恬靜后附  近一間遠近知名的食店,叫“長香老鋪”,是間賣石髓羹的百年老店。

  原來是專程來吃石髓羹哪……

  沒他的事,該走了吧。

心里有個聲音在這么催促著自己,但雙腳就是舍不得動。盡管隔著一段距離,而且她絕俗的美麗也被那白紗牢實遮住,什么也瞧不見,可他光看她纖柔的身形,就覺得她  真是好看得教人呼吸困難,他完全無法命令自己不去看她!

  有些迷蒙……有些暈眩……直到——

“堯少,這么早?!”背后有個聲音突兀地敲過他已然薄醺卻不自知的神智中,讓  他猛地清醒!

祝則堯轉目看將過去,只見得瘦小的阿丁一手牽著最小的妹妹,另一手揉著仍然渴睡的雙眼,緩緩向他這邊走來。除了手上牽住的四歲小妹之外,他身邊還圍著三個小男  四個孩子一見到祝則堯便開心地沖過來,嘴里直嚷嚷著:

  “堯哥哥!堯哥哥——”

祝則堯蹲下頤長身子,讓這幾個孩子在他身上又抱又爬的,也不在乎干凈的白衫轉  眼間臟污不堪。

  “小梅、狗子、大福、阿黑,怎么這么早出門呢?”

“大哥說‘大安寺’今天一早要放善齋,說是建寺三十年,要連放三天齋飯哦!我  們要早點去排隊,吃完后一齊去打掃恬靜居。”十二歲的阿黑搶著說話。

  “對、對,要去吃飯!吃飽飽!”四歲的小梅口齒不清地嚷著。

祝則堯抬頭看向慢吞吞走過來的阿丁,看那小子一副不太好意思的表情,大抵也猜  得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阿丁確實很不好意思,他覺得堯少不需要知道這種事的……

  “哎!既然遇到了堯哥哥我,今天就別去‘大安寺’吃早齋了,明天再去吧。走!

堯哥哥請你們吃‘長香老鋪’的石髓羹。”說完,他一把抱起年紀最幼小的女娃兒,在  其它小孩子的歡呼聲中,往長香老鋪大步走去。

“堯少!堯少!不必這樣啦!我們不必吃那么好啦!那很貴耶,堯少——”阿丁急  叫道。他是最明白堯少的,堯少存錢存得非常辛苦,工資又少……

  祝則堯實在被他一路吵煩了,在跨進長香老鋪前,他轉身斜睨阿丁,道:

“你可以選擇跟著進去,也可以坐在外面等我們吃飽。你想怎樣都成,我只有一個  非常微小的要求,就是——請閉嘴。”

“怎么這樣啦!我這也是替你著想耶。”阿丁咕咕噥噥,不敢再大聲呼喊了。既然  堯少堅持要破費,那多他一個人來吃,想來也是吃不垮他的……蘇!口水擦一擦,閉嘴,

  吃好料去!

  這遠近馳名的石髓羹,雖不是很貴,但對一般下階層的人來說,這種奢侈的享受,

  只有大過年才被允許的呢!

“伙計,來六碗石髓羹!”祝則堯叫著。在擠滿人的鋪子里覷著了一處空,便往那  不顯眼的角落擠了過去。

  他一進店里來,寶心就注意到了,對著背向門口的小姐報告道:

  “小姐,是那位祝公子呢。”

  “是嗎?”婁恬抬頭看了下,沒見到人。

她們主仆倆坐的是二樓的獨立單廂,所以縱使店里人山人海、臃塞不堪的,她們還  是能享有舒適的用餐環境。

“在下頭呢!他帶了幾個小孩兒進來用餐,只找到角落一張小桌子,兩人坐了都嫌  太擠,他們竟一口氣給擠六個,真是了得。”

  順著寶心指的方向看下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他。

“那個十七、八歲的男孩不就是負責打掃恬靜居的僮仆嗎?從衣著上來看,這幾個娃兒  像是男孩的弟妹,與祝公子沒什么相關的。”寶心又道。

  婁恬心里同意寶心的觀察所得。

休說衣著上的不同,神態上的呈現也是截然兩樣。祝則堯自在從容,而其它孩子則  局促不安,手足都沒個放處似的。

這時伙計正好上來添茶,手里還有兩包捆得扎實的油紙包,正是她們吩咐要外帶回  去給麗人吃的熱食,寶心掏出幾個散錢打賞。

“這是客倌點的甜粥與石髓羹。若還有什么其它需要,隨時往外頭叫一聲就成  了。”伙計眉開眼笑地收下打賞的錢,更加殷勤地說著。

  “嗯,你下去吧。”寶心打發他。

  不過伙計顯然還舍不得走,多嘴地說著:

  “聽說兩位姑娘昨兒個到恬靜居去看宅子是吧?”

  婁恬與寶心同時看向伙計。這事……有這么受矚目嗎?竟然已經傳開了!

“是你的消息特別靈通呢,還是你們永昌城對所有外來的人都這么注目?”寶心問  伙計得意地挺起胸膛,很權威地道:

  “當然是小的消息特靈通了。這永昌城里發生的大事,沒有人比我趙生還清楚的了。

  特別是那恬靜居,我知道的可比別人多呢!”

  寶心見小姐沒有阻止之意,于是抬頭看著伙計,故意露出一臉的輕視——

“呔!你這個‘知道’,八成就跟外頭那些個說書的一般樣,加油添醋是有,卻是  沒一條可信的。”

“什么不可信!我句句實言,才不會胡亂杜撰。”伙計大受冒犯地低叫。“我所知道的事,都是有根據的!才不像外頭那些人,除了只會瞎說更多的鬼故事,什么也不知  道。”

  “那是說,你對恬靜居的了解是關于鬼屋之說以外的了?”

“這這這……”伙計結舌了下,這恬靜居,除了鬧鬼事件,哪還有別的稀奇事可  “去去,不知道就別逞能了——”

“這位姑奶奶,你別急!關于恬靜居,那鬧鬼是真,可我是真知道二十幾年前那位  死去的小姐是怎么成為厲鬼的!”

  寶心聳聳肩。

“我們落腳的那個客,里頭的掌柜也說了一個版本,并指天咒地發誓他說的那個才  是真的。”

  伙計大受侮辱,猛拍胸脯道:

“他們知道個屁!當年所有在田家當差的人全跟著一道搬走了,誰也打聽不到真正的內幕消息。而我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我家表姨母曾經被偷偷帶進里頭,當過半個月  的奶娘。這還是她老人家有天不小心喝醉了說溜嘴的,往后再問,她是死也不肯說了,

還反過來罵我胡謅呢!我那表姨母,一生安分少言,不生是非,她說溜嘴的事兒,肯定是真的。”怕被反駁,店伙計立刻說著他知道的種種:“那位小姐生了一個孩子呢!真  是駭人聽聞不是?也不知道是誰造的孽。總之,聽說那個小姐生下孩子之后就半瘋掉了,

最后在某個風雨交加的黑夜,跑到恬靜居中庭那棵相思樹上吊自縊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以加強氣氛。“后來恬靜居換過五任屋主,都不太平安呢!田家那些事才—一被挖出來,當然杜撰的也少不了,愈傳愈可怕,以致于這五年來,恬靜居再也沒人敢說要買  了。”

  生了個孩子?

  婁恬有些訝異,這一點倒是未曾聽聞過。

  “那么,那孩子呢?”寶心問道。

  “當然是一同搬走了呀!”伙計理所當然地說著。

“那他這些年都沒回來看看嗎?畢竟那位小姐……據說葬在恬靜居里頭不是?當人  子女的,總該回來祭拜一番不是?”

“是那樣沒錯,但也得有人跟那孩子說,他才會知道呀!我猜這樣悲慘的往事,田家人是不會再提起的,何況又父不詳的。對了,別人傳說那個小姐被草葬在恬靜居里頭是錯的。田家人將她火化后,骨灰送到‘靜修庵’安葬,想說成日有尼師念經超渡,可以化去她的怨氣,但卻一點用也沒有,才會演變成如今這般。我是勸你們啦,要買之前  哦,三思一下比較好。”

“知道了,多謝你。你下去吧。”寶心見小姐不再進食,知道該走了。又給了幾文  錢打賞,讓伙計退下了。

  “小姐……”

“別說了。”婁恬搖搖頭。她曉得寶心的憂慮,其實自己心里也不無壓力的,幾乎  要興起放棄恬靜居的念頭了。隨著這些過往事件逐一呈現,已然不再是無聊的傳言而己,

  是真正發生過一些悲傷的往事。

不是怕鬼,而是,感覺上若真買下來居住,屬于恬靜居的故事,將會就這么湮滅掉  了。這樣,好嗎?

低頭垂眸看向下方偏僻一角的那個正與小朋友們玩得很開心的人,不知怎地,就是  不肯輕易對恬靜居放手。

  為什么呢?她很喜歡恬靜居,可有喜歡到非買不可嗎?

  她問自己,答案卻是不甚肯定的。

  關于那位自殺的田家小姐,真正的的事,究竟是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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