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員外苦笑了一聲,趕緊搖手道:“這不干我的事,我家不經商。是一些經營米行的商人,他們把糧食都囤積起來,一起抬價……才造成了這樣的場面,真不關我的事。我也正為了糧價的問題頭痛呢……你看我家也有幾百號人,每天要吃的糧食真不少。”
對于這樣的說詞,朱元璋沒覺得意外,盧員外一說糧價暴漲,他就猜到多半是商人們炒起來的,其實去年他起義之前,就利用過馬家,用炒作糧價來說動張櫻仙屯糧,結果成功地從馬家弄到了五千兩銀子用來買糧食,當時的米價也被他炒高了不少。
但是朱元璋心目中的糧價,頂多也就是炒到一兩銀子一石。他真沒想到,糧價已經炒到了三兩銀子一石這種離譜的價格。
他把眉頭一挑:“是哪些商人在炒糧,你把名字報出來!”
盧員外哪敢不說,趕緊報道:“城東的李家……城北張家……”他陸陸續續說了四五家人,都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家,其中有一家居然是城西南的許家,也就那個兩次帶著鄉勇軍來和朱元璋作對的許人杰。
“我記下了!”朱元璋淡淡地道:“把這五十石拿回去,我還是要銀子!你報的糧價太不靠譜,我得拿著銀子自己去買。”
“大王,您不會是要把這幾家人全部殺光吧?”盧員外在墻頭上可憐兮兮地道:“您可千萬別說是我報的名字……”
朱元璋啞然失笑,這盧員外,真是膽小得可愛啊,他揮了揮手,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走。
“朱八哥!咱們接下來去哪里?”王二在旁邊問道。
“還用說,當然是去光顧一下這些屯糧的!”朱元璋淡淡地道。
“哦,對啊!”王二是個正義感很強的人,他憤然道:“這些家伙在這種災年,居然屯糧抬價,會把鄉親們害得多慘啊,這種人必須要收拾。”
朱元璋啞然失笑:“我倒沒這樣想,他們在這種時候屯糧抬價,雖然很可惡,但卻也是商人的一種本能反應。我之所以去找他們的麻煩,主要是因為他們手里的糧食比較多罷了。”
“嚇?”王二有點發楞:“本能?”
朱元璋點了點頭,其實上一世的朱元璋非常討厭商人,甚至認為天下的商人就算沒犯罪也應該全部拖出去斬了,但是隨著在天空中漫游的幾百年過去,他發現了商人也有其存在的價值,而且這價值還不小。例如西歐諸國,其實他們本來要比大明朝落后,但是因為重商主義,西洋列國開創了偉大的大航海時代,使得經濟突飛猛進。再例如星條旗的米國,它是一個新興的國家,各方面都比別的國家落后,但是因為米國提倡的是重商主義政策,結果很快就迎頭趕上了許多老牌的大國,在世界上也擁有了一席之地。
重商主義的好處就是,激發商人對財富的渴求,從而使商人們暴發出巨大的熱情,他們的熱情會轉化為源動力,使之創造發明出許多新技術,開發出大陸,打造出新式的軍隊……
朱元璋深刻地檢討了自己對商人的岐視,決定重新審視這個世界,一旦有了開明的眼光,再來看待屯糧抬價這種事,就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如果換位思考,全世界都在鬧饑荒,只有咱天朝上國有糧,那咱們在出口糧食時,豈有不抬價的道理?
那時候,你會和別國的人民講究‘大家都是人類,應該互相幫助’嗎?很明顯,不會!
人類在面對利益時,首先會將自己劃定到一定的范圍,再來保持利益。例如你是一個上海人,上海隊和天津隊踢足球,你肯定是為上海隊加油,那時候的天津隊,在你眼里就是個萬惡的敵人。但是當上海隊和天津隊合并成一只隊,代表天朝與米國踢足球,你就會把天津隊的球員也當成自家人,為他加油打氣。再假如哪有一天,天朝的足球隊與米國的足球隊合成一只隊,叫地球隊,與火星人組成的球隊踢球,你又會把米國的球員也看成自家人,幫他加油打氣。
人類就是這樣,先劃定了范圍,再來講究敵我。商人們屯糧抬價,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把自己和鄉親們劃在一個利益集團之中,才會做出這樣的事。能不能理解商人們這種行為,關鍵在于你是屬到商人利益集團,還是屬于鄉民的利益集團。
很顯然,朱元璋兩者都不是,他是皇者,在他心目中,天下都是他的,所有的人,不管商人還是農民,都是他的子民,他的屁股不會輕易地歪向任何一方,那么從他的角度來看,商人的行動就并不是十惡不赦了。
這么復雜的事,王二是不可能懂的,朱元璋也沒有心情仔細地解釋給王二聽,他只是想到自己當初的政策失誤,那就是向商人們征收非常低的稅賦,向農民們征收非常高的稅賦,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富人越富,窮人越窮。很顯然,這件事必須反過來,向農民們收低稅或者免稅,向有錢的商人收重稅,這樣才能讓整個國家變得健康。
一個時辰之后,朱元璋帶隊來到了許人杰的家門外。
許家修筑得十分霸氣威武,整個許家大宅,猶如一個堡壘,修筑著厚厚的堡墻,堡墻高達一丈(接近三米),墻頭還開著凹凸不平的戰格,大門居然是鐵制的,由此可見,許人杰自去年被朱元璋打敗之后,真的是臥薪嘗膽,大力搞發展呢。
不僅防御工事修筑得漂亮,堡里的人也很精神,雖然剛剛才被朱元璋擊敗過一次,但是許人杰已經振作了起來,提著一把長矛站在堡墻上,指揮著弓手占據有利位置,嚴陣以待等著朱元璋的義軍到來。
朱元璋的義軍到了之后,堡里的人也不出來,只是靜靜地看著朱元璋布開了軍陣,將許家堡圍得死死的。
“許人杰!”朱元璋大笑道:“看你擺這架勢,你在守城么?”
許人杰的臉不太干凈,不久前被朱元璋擊敗后,他狼狽逃回來,臉都沒顧得洗一把,所以現在臉上還混著汗水和黑泥,看起來很有喜感。聽到朱元璋的問話,他悶聲悶氣地道:“沒錯,雖然我兩次栽在你手里,但是這次我栽不了,我有堅固的堡墻,有訓練有素的守堡家丁,我就不信你有三頭六臂能給我飛進來。”
“我真的有三頭六臂!”朱元璋淡淡地道:“你信不信,我隨便下幾個命令,你這可憐的堡墻就會被我攻破。”
“這……”許人杰很想大聲說:“我才不信!”
但是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兩次戰敗,汗水刷地一下就流了下來。這兩次戰敗,他都有點沒搞懂,對面的陣形變來變去,怎么就像變戲法一樣的把他的鄉勇軍給破了,至今他還沒搞清楚對面究竟玩了什么手段。
許人杰一流汗,后面的幾個鄉紳模樣的人就忍不住了,一起湊了上來,齊聲問道:“許兄弟,你這堡到底守不守得住啊?若是守不住,趕緊開后門,咱們逃吧。”
原來這幾個鄉紳都是住在附近不遠處的幾家人,他們家里沒什么武裝力量,每當有流寇來襲,他們就跑到最能打的許人杰家里來避禍。朱八回來來了的消息傳開之后,這幾家人立即跑到了許人杰家,結果來了沒多久,就看到許人杰灰頭土臉地跑回來,說是又被朱八贏了一陣,不能再出擊了,只能死守許家堡。
這幾家鄉紳真是嚇得不輕,此時一見許人杰守堡的信心有點動搖,他們更是嚇得差點扭頭就跑。
“不用擔心,我守得住,大概吧……”許人杰抹了一把汗,給自己打了打氣,然后爬上墻頭,對著外面的朱元璋大叫道:“你的軍陣變化確實厲害,我自嘆不如,但是軍陣再怎么變也不能飛起來,我真不信你能攻破我的堡,我今兒個在這里和你耗上了!”
朱元璋笑著搖了搖頭,對著馬小天吩咐了幾句,三十名心腹立即跑了出去,在路邊砍起樹來,他自己則繼續和許人杰聊道:“其實你也不是非要死守堡壘,我今天來,是來和你談談收商稅的事。”
“什么商稅?”許人杰大奇。
“經商,需要交稅!”朱元璋很認真地道:“每一筆交易,將其中的一小部份用來上稅,這就是商稅,換言之,你賣的東西越多,交的稅越多,賣的東西越少,交的稅越少,不賣東西就不用交。”
“胡扯!”許人杰大聲道:“大明律里沒有這幾條,咱們商人只需要向朝廷交稅少量的稅銀就行了……我許家按朝廷規定,只需上交二兩銀子,我每年都交足了的。”
“你不覺得這樣的稅有問題嗎?”朱元璋笑了笑,繼續道:“一個農民,每畝地向朝廷交納五分銀子,如果有一百畝地,就要向朝廷交納五兩銀子的稅賦,也就是說,你許家每年交納的二兩銀子,僅僅相當于一個有四十畝地的農民交納的稅賦。可是你的收入……比一個有四十畝地的農民要高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