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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第一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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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郎,不必了,就是第八種的書體,某看很好。”錢惟演道。

  “錢公,非是,原來也以為好,可是小子書寫幾年后,卻發現不適。想寫好字,必須書如其人。這個道理就象彈琴一樣,不是用手去彈,不是用技巧去彈,而是用心去彈,才可成為大家。因此小子愚昧,斗膽嘗試再次突破。可一年有奇,毫無頭緒。此番出來,就是觀摩諸家書體,尋找靈感的。”

  原來如此。

  眾人雖覺得怪異,可也能接受,誰叫人家是天才呢。僅寫一個字嘛,比起他的悟道,還不是毛毛雨?

  鄭朗轉向了歐陽修,道:“請。”

  歐陽修有些暈,此時他的書法還沒有到達大成境界,既然鄭家子想觀摩,必然要觀摩大家書寫,怎么找上自己,于是問道:“京城中的晏學士、大小宋,還有錢公的字,都比我寫得好,為何找我?”

  “小子知道,然小子不是看字好壞,取新意也。因此,僅取數人觀摩,非以字好壞論之,乃以新意取之。”

  錢惟演道:“歐陽修,你就不用推辭了。”

  若取新意,那毫無疑問,自己不行,只有歐陽修略可,也沒有問鄭朗如何得知的。既然有意觀摩,肯定做過打聽。此時歐陽修沒有名滿天下,但也薄有才名,鄭州離洛陽不遠,聽到了不奇怪。

  歐陽修只好寫。

  鄭朗認真的站在后面看,看他的運墨、運筆、筆鋒的舒展。

  腦海里有了歐陽修的成名作《灼艾貼》,在故宮博物館里還看過,但遠沒有親眼目睹受益之多。

  此時歐陽修書法還沒有達到灼艾貼的高度,甚至鄭朗在腦海里那個BUG幫助下,若是認真書寫米體,并不比歐陽修的書法遑讓多少。畢竟小歐陽才二十幾歲,真正拿毛筆時間更短。

  但能看到后來歐陽體的一些風范。

  有可能因為是常期用蘆葦桿寫字的原因,喜歡用干筆枯墨,作字很瘦。干瘦字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寫不好,往往流于寒儉瑟縮。就象一個人一樣,無論審美觀是豐腴或者苗條,可太胖了終是不美,或者瘦得象小竹竿一樣,也顯過了。

  字同樣也會帶來這種審美觀。

  歐陽修卻很好解決了這個矛盾,比如露鋒,瘦字的必然,可不流于浮尖,側筆因為瘦容易輕佻,于是下筆時沉著有力,結果造成了他的字有一種獨特的風味,是清癯而不是寒儉,是峭拔而不是枯瑟,再有意的將字體張開,變得方闊,看上去自有一種弘儒學者風采。

  這也是字如其人!

  不過三十個字太短了,眨眼就寫完。

  鄭朗又道:“歐陽推官,能否多寫?”

  不提如今鄭朗的名聲,看著他眼里渴望的神情,這位未來的大神也不能拒絕,既然這句話出自《孟子·離婁下》,于是接著則可以祀上帝,一直寫下去,到這篇文章結束,而不相泣者,幾希矣,大約有五百來字,這才住筆。

  寫完了,鄭朗也看完。

  然后閉起眼睛,仔細的回味著這位大神每一個用筆的手法。

  有可能是因為天生的,有可能因為硬盤帶來的影響,這一世記憶力很好。此時,默立,腦海里卻開始放起了小電影。

  眾人不敢打擾。

  這有可能是大宋百年罕見的超級天才,看到字沒有?外面流傳著他創造了七種新書體,未見,但紙上已經有了三種新字體,一種成功了,一種成功了一小半,一種很荒謬,這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誰曾在與他同樣大的時候做過類似的壯舉?

  默想了良久,睜開眼睛,道:“謝。”

  說著深彎下腰去。

  這也是一種指撥,當受之。歐陽修還是謙虛的說道:“勿用。”

  “可否將這份字贈予小子?”

  “行,但你這份字也要留給我。”歐陽修笑道。

  “喏。”又轉向錢惟演,道:“也謝過錢公抬愛。打擾了諸位的雅興,小子有愧,這就告辭。”

  “不急,不如留下來,一道晚宴。”

  “小子還要想一想。”

  人家難得出門,就是為了悟字的,錢惟演不好再強留。看著他出門離開,錢惟演愛惜的說:“此子頗有魏晉風流人士風范。”

  “然也。”謝絳道。

  傳言是傳言,今天是親眼所見,錢惟演雖到了洛陽,也是宋朝有數的大佬之一,可是這小子不亢不卑,舉止從容,很難得了。

  錢惟演又看了看桌上的字,想到宮中的那個老太太,城府很深的,自己每一次與她談話,都是小心翼翼,不知這小子哪里生出的膽氣。或者出身良好,再怎么出身,還有自己出身好么?

  只能用天生異稟來解釋。

  又看了看歐陽修,他日之后,此二子必將成宋朝的奇葩。

  鄭朗沒有走,就關在客棧里,臨摹了兩三天。此時,索性連學業都放了下來,不突破沒有心境,強行學習進展也不大。

  有時候需要紙絹筆墨,就托兩個小丫頭出去賣。

  還是閉門,不過是閉了客棧的門。

  江杏兒長得俏,終于又傳到錢惟演耳朵里面。這一群雅人們閑得無聊,玩牡丹花,游龍門,正好蛋疼呢,于是老錢帶著一群得意的才子們,又來到了客棧。

  看到了奇怪的一幕,鄭朗正盤坐在床上,象一個小高僧。錢惟演要問,江杏兒輕聲道:“錢相公,輕聲,大郎在想學問。”

  “想學……問?”

  “嗯,奴問過,大郎說,學習要多看多讀多寫,還要多想,只有想明白了,才算是學到手的。否則就象科考貼書對墨義一樣,成為一個書呆子。”

  這確實是科考的弊病,可讓眼前的少年怦擊得一文不值,眾人皆無言。

  錢惟演喃喃道:“非如此,怎能悟……道呢?”

  這句話說得乍就那么別扭?

  但尹洙盯著桌子,再次“咦”了一聲。諸人順著他的眼光看去,桌子有一些東西。第一個就傳說中的茶壺。

  是一個攝球壺,也就是壺蓋沒有頂紐,僅是一個紐球,用來揭開茶壺蓋,壺身也是圓球形。

  可十分雅致,壺身上用簡約的圖案浮繪著幾根竹子,竹干筆直向下,葉子自然披掛,能看出來四周安靜無風,一人坐在竹子下彈琴,頭頂是一輪明月,兩朵浮云直連著壺蓋,使壺蓋與壺身成為有機的一體。另一邊還有一首詩: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物雅圖雅詩也雅。

  古拙雅約,是紫砂壺的必須前提。

  制壺時切記有三,一不可沾富貴之氣,也不能沾寒酸之氣。二不可占激烈之氣,也不能悲苦無病自吟之氣。三不可搞先鋒派抽象派搞得太過頭了,這是對紫砂壺的嚴重褻瀆,也不可太過古板。

  這件紫砂壺也是鄭朗得意之作。只是顏色略略讓他不滿,藏青色,用于月夜亦可,終沒有暈黃來得美觀。只能說比朱紅、肝紅、鵝黃、靚綠稍好。于是此行,也將它帶了出來。

  看到了,都是喜歡這玩意的,不一定是紫砂壺,只要是雅觀的物事,這幾個人無一不喜歡。

  嗟嘆良久,可還沒有邊上一幅黃絹上的物事讓他們感到驚訝,看了看,又回頭看著歐陽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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