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長生對戲劇是不怎么感冒的,觀音村三天兩頭都要請戲班子過來唱戲。
咿咿呀呀的也不是不能欣賞,但萬長生對戲劇的認識,基本上停留在有教無類的功效上,也就跟雜耍看稀奇差不多,讓鄉間老百姓看個熱鬧,傳達點基本倫理道德就是了。
這就是萬長生對文藝功效的認識雛形。
可真坐在看似巨大的建筑,卻并不多大的劇場空間里面以后,土包子開始不停的東張西望,偷偷拍照記錄自己有生以來看見最漂亮的戲臺,和旁邊的學生干部討論那些做成一條條的墻面裝飾到底是什么含義。
萬長生認為是藝術:“紅色的幕布,你不覺得整個墻面就像是幕布嗎,那一條條的就像幕布那樣垂著,象征著沒有打開的劇,很有含義的!”
戴了眼鏡的男生肯定是理科學霸:“消音設置吧,為了消除這種封閉空間里面的回音,用這樣起伏的墻面破碎了聲音傳播,這樣的設置都是很有考究的。”
湊過來的其他男生也證明:“幾乎所有電影院、劇院的墻面都有這樣考慮,錄音棚什么的就更講究了。”
萬長生的性格就是:“哦,也可能也可能,你們說得也有道理,更有可能是借著必須要消音的科學設計,搞了點幕布的造型,我沒啥見識,出來真是開眼界。”
幾個后排的女生慫恿:“萬長生你不畫點什么?劇院這么好看。”
萬長生已經在盡量收斂了:“主要還是畫人物,環境我畫得少,聽說學建筑設計的就主要是畫這些環境。”
應該說這數百名全國各地各族的優秀學生干部中間,好看的女生還真不少,品學兼優、熱情洋溢,十七八歲的年紀放到哪個高中估計都是女神。
萬長生卻汲取慘痛教訓,從來不敢撩,哪里還有當初和杜雯對話時候的你最美這些找死話語,更不敢有任何單獨相處機會。
不是覺得自己有多帥,而是明白沒那個意思,就老老實實的謹守夫道。
可他這種只要涉及女生,就明顯謹小慎微的態度,讓女生們反過來又挺喜歡逗他玩,今天算是難得的可以交流幾句:“那采訪下萬老大有女朋友嗎?”
萬長生趕緊:“有了有了,大學畢業就結婚那種。”
女生們不是失望,而是加倍的捂嘴大笑:“演得好,演得好!”
“把那種生怕出軌被抓住的已婚男人形象演得活靈活現!”
“萬長生,你咋不上臺上去演咧?”
萬長生連玩笑都不敢開:“不是演,我畢竟比你們大多數都大兩歲,這也沒什么稀奇吧,出門女朋友有交代,少喝酒來多吃菜,家庭領導心中待。”
看起來不像是演的啊,女生們狐疑:“有照片沒?合影的照片看看?”
萬長生再次領悟到城里人無圖無真相的習慣:“下回,下回,給領導打報告允許了就常備在身邊。”
還好臺上已經要開幕黑場,巡場的工作人員也在要求關上手機鈴聲,甚至連玩手機的,都會被紅色激光筆照射過來提醒關掉屏幕。
所以萬長生終于可以把目光投向舞臺。
哦,還是那個理,就算是畫根線條,平京美術學院的教授畫出來,讓民間藝人的差距還是很大吧。
平京啊,全國什么最好的都要朝著平京來,藝術類更是扎堆兒的必須來這里露臉才有機會。
所以能在國家大劇院里面上演的劇目,哪里是鄉下戲班子能比的。
當音樂哐的一聲響起,幾乎不看戲劇的萬長生,瞬間又給吸引進去了,全程一聲不吭,聚精會神的沉浸到舞臺藝術中去。
人家這是真用了心排的劇,演員用力,編劇用心,燈光、音響、造型無一不是國內最頂尖的水平。
重演那個波瀾壯闊的年代,仿佛身臨其境的感受那種民族、文化的轉折點。
不過,和周圍那些大多數也是第一次看這樣高水平話劇的同齡人不同,萬長生用心感受,卻更多是冷眼旁觀,隨時都在揣摩人家這個角色說話的音容相貌,服裝動態是不是符合時代特征,那些慷慨激昂的臺詞是不是那個年代應有的,其中又加入了多少藝術修飾。
萬長生更清楚自己看的是一出戲。
一出用藝術升華,來傳遞民族吶喊的戲。
如果要繪制這樣一副時代畫卷,腦海里面應該是什么樣子,能用什么表現形式。
他思考的已經是這種角度和內容了。
三四個小時的劇目,中場有休息時間,萬長生坐在那根本沒挪窩,而是定定的看著臺上,摸出自己的小速寫本,在上面迅速勾勒出一張手稿。
旁邊的同伴光是看他摸出紙筆,就屏息凝神的悄悄舉著手機攝像不敢動,隔著座位的伸長脖子之余,更是伸手攔住可能有人經過的打擾。
后排無聲無息站了一大堆,還相互用手拉扯不要擋住臨時亮起來的光線,前排辛苦些,讓開視線,但使勁趴在座位靠背上看點邊角。
不少人得相互用手提醒,不要出聲,甚至得使勁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忍不住感嘆。
萬長生不是說畫得有多么天下第一,而是他擁有扎實的基本功,又有心無旁騖的專注度。
新文化運動有很多波折,他在一些廟里殘存的那個年代書報雜志上,其實看到的和宣傳的不一樣,譬如甚至有主流言論那時候是要把漢字都廢除掉的,因為相比幾十個字母,哪怕學拼音,也比學幾千個漢字更容易,在那些文化干將們看來,復雜難學的文字,是阻礙中國掃除文盲的最大壁壘。
在當時那個年代,被逼得頭發都要白了的文化干將們,痛心疾首得有些囫圇吞棗,或者說過猶不及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事實證明,掃除文盲的障礙不是文字,而是社會安定,還是老祖宗說得對,倉廩實而知禮節。
先解決了吃飯穿暖的基本問題,文化水平才會逐漸提升,戰亂紛飛的朝不保夕,誰還關心學漢字學拼音?
所以那個年代的文化運動,就是戴著鐐銬在跳舞。
這些新文化運動的干將們拼命想拉拽著民族、國家向好的方向發展,也正是他們的努力,才讓封閉的國內看到更多先進思潮影響,進而推動了革命。
萬長生就是表達的這種感受。
他純粹是想到假若自己就像二中壁畫那樣,要來表達這個主題,應該怎么畫。
隨手勾勒的也是腦海里面噴薄而出的創作靈感體現。
也就比普通大屏手機大點的長條速寫本,平時用來勾畫單個人物是挺不錯的,但現在橫著迅速勾勒出二三十個人物的畫面,就仿佛在搞微雕微縮景觀,更難得的是萬長生居然勾出了每個人物的面部五官,哪怕小得跟只有逗號那么簡單,但他也盡可能結合身形表現這個角色的情緒!
這就是他的強項了,畫過太多太多的壁畫,中國畫里面對人物不需要分清楚眼皮、瞳孔、鼻梁骨的細節,但也許就是輕輕一撇,就能體現憤怒、焦灼或者歡笑。
十幾個學生站著不動,吸引更多學生圍過來,大家都知道是萬長生在畫畫,有些著急的甚至爬上座位疊羅漢。
帶隊工作人員、負責官員過來驅散,卻立刻被外圍的學生小心做噤聲手勢,還幫忙讓出點縫給他們看。
在外行的眼里,萬長生的表現不比臺上那些演員的水準差。
嘆為觀止的那種紛紛舉著手機從各種縫隙希望能拍到點。
就算擠不了多少人,也擋不住這個團隊人多啊,幾百人里面稍微好奇的就能有不少。
于是,這樣在觀眾席,還是比較重要的前排嘉賓席,忽然這么堆起一大堆人,還很沒規矩的連座位上擠站了。
在仰慕西方劇場禮儀,正在教化國內也要同步提高的演出方看來,這是很不合理的事情。
可過去的兩三個現場工作人員,早就被學生們游刃有余的擋開。
最后還是臺上這個角度,發現這么多年輕學生,圍著的人在寫寫畫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