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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參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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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針指向了下午四點五十六分。

  迎賓館三樓,一間寬敞的宴會廳門口斜對面,小劉輕倚在一個樓梯的扶手邊,手中夾著一支快要燃盡了的香煙,看上去很是倦怠。他不太熟悉地吸著香煙,每吸一口,還用另外一只手在面前扇一扇,顯然,他連香煙的味道也沒有習慣。

  自從吃完午飯,從樓上下來之后,小劉一直忙著與評委們對接,等拿到了評審結果,趕緊又安排宴會廳這邊及時調整相應的座次、臺卡、打印獲獎證書、校對主持稿之類的,忙得是從容又緊湊。

  可是,因為午飯時的悲傷氣氛,小劉多多少少受到了一定的影響,內心雜亂、情緒低落,有好幾次在跟承辦方負責人說話時,神情游離,答非所問,語焉不詳。因此,小劉就把剩下的手尾干脆交給了同事,問他要了一根煙,獨自跑了出來。

  而剩下的事情,就是上樓邀請老王他們下來參觀,以及參加現場頒獎活動。

  頒獎活動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半,頒獎地點就在現在對面的這個宴會廳。

  小劉重重了吸了一口煙,濃重的白色煙霧從口中吸入,又從鼻子里冒出來,就像一團猙獰的怪獸向前直直沖去。可是因為吸得的太多,沒有調整好呼吸,小劉還是被嗆得咳咳咳地直咳嗽,他走到旁邊的垃圾桶處,在桶面上把煙按熄了,然后就丟進垃圾桶里,向電梯口走去。

  中午那餐飯,因為老王情緒上的失控,以及母子倆濃到化也化不開的深情相擁,讓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心存感慨,又懷著無比的悲傷……因此,接下來大家沒吃幾口飯,就匆匆散了宴席,回到房間了。

  在走廊,臨進母親的房間前,小劉看見,老王手推著吳老太太的輪椅進了門,之后就再也沒有出來……

  而此時此刻,當小劉走出電梯間,來到吳老太太的房門前時,腳步不由地停了下來,他側著耳朵聽了聽,并沒有聲音,然后,這才走到隔壁,敲響了母親的房門。

  臨敲門之前,小劉還不忘刻意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沖著房門努力裝出一副微笑的樣子。

  房門打開,一張小臉露出來,是妹妹。

  小劉走進去,見電視并沒有打開,母親正坐在床上,扭回頭看著。顯然,她和妹妹沒有休息,而是正聊天呢。

  小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母親說,媽,您趕緊收拾一下,咱們下樓吧,去參觀。

  哦,母親挪了挪身體,并沒有起來,反倒盯著小劉的臉,略微有些擔憂地說,兒子,你還好吧,看你臉色有些累。

  小劉嘴上應著不累,心念卻一閃而過:畢竟是母親,做兒女的有任何小心思,都別想逃過母親的眼睛。

  母親,永遠是最疼愛子女、最敏感的那個人!

  等小劉妹妹走過來,打算收拾自己的小背包,小劉扭頭問妹妹,我的紅包給他了嗎?

  給了,連我的也一起給狗蛋了。

  小劉看著眼前這個個頭快跟自己一般高、已經長大了的妹妹,輕輕地拍了拍她白皙又精致的小臉說,真是個好妹妹。

  等母親和妹妹收拾完自己的儀容,出門叫了狗蛋和老王他們,一幫人就來到二樓的作品展示廳了。

  展示廳里,人并不是很多。小劉介紹說,上午的時候人最多,都是來參觀的市民,這會兒,有些人已經去三樓的宴會廳了,就是頒獎現場。剩下的已經連十分之一人數都不到了,其中還不乏一些作者和現場采訪的媒體工作人員。

  小劉帶著大家先從邊上看了一些別人的作品,越往中間走,幾個作品前就越是堆滿了人,等走到老王的其中一個作品前,有些市民見一幫人簇擁著一個坐著輪椅的老人擠上前來,出于禮貌,紛紛讓出了一小片空隙來。

  老王走上前,指著展臺上一個碩大渾圓的雞蛋模樣的作品,面帶興奮,又有些羞澀地對吳老太太說,娘,這就是我雕的。

  吳老太太把輪椅往前湊了湊,只見這涂著醬紅色漆的像雞蛋模樣的東西,并不是雞蛋,而是一個直徑約三十幾公分,高四五十公分的橢圓形造型,外面雕飾了很多繁復又細小的各種圖案。

  吳老太太在吳教授的推動下,圍著展臺把作品整個看了一遍,看得及其認真。吳夫人和小劉的母親尾隨其后,只聽見一旁的市民連連發出嘖嘖嘖和各式各樣的贊嘆聲。

  啊呀,這東西做的真精致……

  刀法好細膩……

  你看里面還有一部分是鏤空的,他這是咋雕出來的?

  這個就是作者嗎?看樣子就像個老手藝人……

  盡管四周是竊竊私語般的贊嘆聲,可小劉發現,吳老太太絲毫沒有受他們的影響,仍然仔仔細細地看著圓蛋上的細節,有時候為了確認,還湊到跟前,幾乎把手都快觸摸上了,表情也越看越覺得有些奇怪……

  等看完了,吳老太太牽著老王的手,疑惑地對他說,二娃,我咋越看越覺得熟悉哩……

  嘿嘿,老王戲謔地笑了笑,表情就像個孩子故意在捉迷藏一樣,幸福地看著自己的干娘。

  還笑!吳老太太故作嗔怒地看了老王一眼,旋即目光里又充滿了溫柔,對老王柔柔地說,給娘講講,上面是咋回事?

  老王微笑著上前一步,彎下腰來,指著上面的每一個浮雕,給吳老太太介紹起來。

  娘,您也在上面哩,您看,這是師傅拾我的路上,這里是魯莊,這里……是七里鋪鎮……這個,您看這個,這就是我和師傅在七里鋪鎮修的廟,里面還有賀家賀老爺呢……到這里,就是黃粱縣了,您看,我和師傅站在城門口,等著進城哩……再看這里,這里是主街……這旁邊的,就是白水河……

  老王邊介紹著,邊旋轉著圓蛋下面的底座,指著圓蛋上一處處并不連貫,卻又緊密相連的每一組單獨的浮雕,那都是二娃曾經走過的街角,或者是生活中的每一個片段。

  娘,您再看這里……老王繼續介紹著,這是您家的院子……您看見沒?窗戶邊上,您正在教我識字哩……

  嗯,看到了,看到了。

  吳老太太隨著老王的手指,一處處仔仔細細地辨認著,在辨認之余,聽著老王高興得像孩子般的聲音,偶爾側過頭,再看看老王臉上洋溢著的幸福,那樣子就像一個剛剛考了滿分的孩子在向母親炫耀自己的作業一樣,吳老太太忍不住用手撫摸了一下老王的臉頰,目光里滿是無盡的溫柔與疼愛。

  娘,還有這呢……老王享受著干娘溫柔的撫摸,緊接著,就像是得了獎賞似的,講得更加起勁了,您看這里,這是我和師傅去省城的路上,我坐在山坡上,在想娘呢……還有這里,這是我一個人做的太師椅,被省主席買走了……還有這,娘,娘,您看,這是我和師傅起的新房子,我坐在屋頂上,正望著黃粱縣的方向,在想娘呢……還有這……

  隨著老王接連不斷的旋轉和滔滔不絕的介紹,慢慢地,吳老太太不再看這渾圓而又精致的藝術品了,反倒看著老王蒼老的臉頰上,那始終閃爍出的無盡的幸福與甜蜜,忍不住默默地流下淚來……

  在這一刻,吳老太太才真正體會到,原來在二娃六十余年的生命過程中,竟然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和盼望著自己。而他這份深深的思念與盼望,竟一直深埋在心底,無與訴說。只在終于與自己重逢了,才顯得,是那么的洶涌與澎湃。

  也怪不得,每一次相見或者團聚的時候,他總顯得無比的眷戀與不舍……這孩子心里該有多苦啊。

  吳老太太心痛地抬起手,按下老王仍在指指點點的手,輕輕地喚了一聲,二娃……

  老王扭回頭,仍舊洋溢著滿臉的微笑,可是當他看見干娘的臉上閃爍著晶瑩的淚花,一瞬間,表情就顯得慌亂起來,娘,你咋了?

  二娃,娘現在才知道你心里有多苦,有多想娘哩……

  娘,我不苦。老王心疼的馬上流下淚來,他親手幫干娘擦拭去眼角的淚水,說道,能活著再見到娘,我就不苦了,我心里幸福著哩。

  傻娃兒,你真是個傻娃兒……娘對不住你啊……吳老太太幾乎言語凝噎,再也說不出話來。

  娘,您沒對不住我,您還活著,就是天大的事兒,我幸福著哩,娘,您別哭了……

  就在老王與干娘相擁的時刻,其實很多人早早已圍了過來,當他們聽完老王的講述,以及母子倆感人肺腑的對話,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小小的藝術品背后,竟然還有著這樣一番動人又綿長的故事,有些市民甚至流下了同情的淚水。

  而那些敏感的新聞記者,早就留意到這邊發生了不同尋常的事情,有些人刷刷刷地用筆記錄著,有些人拿著照相機啪啪啪地拍著照,閃光燈幾乎閃得每個人都睜不開眼睛。

  小劉默默地退到一邊,發現整個展示廳的人幾乎都已經跑到這邊來了,而且整個展廳一片肅靜,唯有閃光燈的開關聲啪啪啪地響個不停。

  小劉就知道,屬于老王的高光時刻,即將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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