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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9章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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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是祁家的當家人,是祖母唯一的兒子。他若當真受了傷,那府中當時必定是一片愁云慘霧,人人提心吊膽。那樣兵荒馬亂的時刻,誰會記得她尚在祠堂里罰跪未起?

  誰又敢在那樣的當口去尋父親說明她和四姐的事?

  是以父親當時倘若真的受傷而歸,根本就不會知道她在罰跪的事!

  更何況,丁媽媽告假的事,興許還能是她記錯了,但父親受傷這等大事,她怎么可能會忘記?

  太微呼吸漸重,臉色愈發得難看。

  ——正如她先前擔心的那般,事情果然變得不同了。這般一來,她的人生,又會走向怎樣的結局……

  她所知的那些,再不是必然。

  太微莫名有些泄氣,聲音也無力起來:“人呢?”

  碧珠沒聽明白:“您說什么?”

  太微抬眼,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既然是受了傷,那便該送回家來,父親人呢?”

  她口中說著“父親”二字,心里不知怎么的卻想起了小時候。

  她一點點大的時候,也是管父親親親熱熱叫爹爹的。可不知是哪天起,她再沒有那樣喚過他。偶爾見了面,便也只叫父親。

  規規矩矩的,卻并不親近。

  他們父女之間,仿佛有著一座無形的高墻。

  她想著自己大抵是翻不過的,便索性試也不試就放棄了。而父親,好像也沒有打算要推倒那座墻。

  太微不動,他亦不動。

  父女倆就這么各自站在原地,永無進展。

  那點稀薄的父女情分,清晨露水似的,叫太陽一曬就能干了。到了如今,太微已長成了十四五歲的大姑娘,同他便愈是陌生人一般。

  年紀小的時候,她尚能撒嬌嬉鬧,現在大了,還能做什么?

  父女之情淡薄如水,她聽見父親受傷時,腦海里率先浮現的念頭是事情對不上記憶,隨后想到的是傷情嚴重不嚴重,若是嚴重,乃至命不久矣,她該如何帶著母親和小七離開靖寧伯府……

  至始至終,歸根究底,她擔憂的都不是他。

  太微自認是個小人,壞人,卑鄙無恥,罄竹難書。

  但比之父親,她恐怕還是差了一大截。

  父親溜須拍馬的本事,是史上罕見的。他注定要做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第一諂臣,遺臭萬年,叫人唾棄。

  他的“豐功偉績”,是要被載入史冊叫后人“歌頌”的。

  世人有多憎恨建陽帝,便也就有多憎惡他。

  前者是恨,后者是厭,是令人不齒的腌臜。

  靖寧伯祁遠章,至死都是個諂臣。

  而她,至死都是個諂臣之女。

  即便她后來摒棄姓氏,絕口不提靖寧伯府,也改變不了她身體里流淌著祁家血脈的事實。

  她一直是羞于提及父親的。

  哪怕師父追著問,她也只是一句“死了”。

  但經年過去,她如今再去細想當年的事,卻有了別樣的滋味。父親固然是個諂媚佞臣不假,他向建陽帝投誠,背棄了自己身為襄國人的尊嚴,自然令襄國舊民們唾棄。但換個念頭再想想,如果沒有他,那么靖寧伯府也就不復存在了。

  她們這群婦孺,又會有怎樣的下場?

  她們能活著,且能活得這般富貴安泰,說來說去,到底還是借了他的光。

  太微心里五味雜陳,望著碧珠又問了一遍:“是在路上還是已經回來了?”

  碧珠踟躕著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她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擔心太微會嫌她無用而發怒。

  但明明前一日,她面對太微時的態度還是那樣得敷衍和輕慢。就是碧珠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只是看著太微沉下來的眉眼便心生惶恐。

  碧珠將自己的腦袋一點點低了下去,輕聲詢問:“不若,奴婢再去打聽打聽?”

  太微面沉如水,靜默了片刻后道:“不用去了。”

  如果傷情嚴重,自然會有人來知會她。

  她要做的,能做的,只有一個等字。

  時間突然變得很慢。

  她微微垂眸看向地上的鏡磚,干凈而明亮,像是能照見她內心的掙扎和煩悶。她依稀還記得父親去世時,失去了主心骨的靖寧伯府是怎樣一副不堪的模樣。

  那樣的日子,絕不比現在好過。

  眼下的靖寧伯府,還不能沒有他。

  太微低頭沉思著,忽見碧珠再次入內來尋自己,面色是比先前報信時的更要難看。

  太微不覺站起了身。

  碧珠一面去雕了纏枝萱草紋的衣柜前翻找起來,一面聲音焦急地道:“姑娘換身什么衣裳?鳴鶴堂那邊差了人來傳話,讓您幾位都趕緊去垂花門口候著伯爺!”

  太微眼神一凜:“去門口候著?”

  碧珠頭也不抬,急匆匆找出身杏花白的裙子來道:“是呀!剛剛才來的!說是幾位姑娘那邊都派了人!”

  “那就不必換了!”太微當機立斷,“就這般去。”

  祖母要她們姐妹齊齊去門口候人,只怕父親傷情不輕。

  可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竟然還要她們更衣……

  想來是惦記著建陽帝會派人送父親回來。

  因是在獵場受的傷,這護送的人選不定會是什么身份尊貴的大人物。

  她們一來不能丟了靖寧伯府的臉面,二來好生打扮齊整了出去沒準就叫誰看中了。祖母算盤打得噼啪響,連兒子受傷了也還惦記著旁的,實在是了不得。

  太微抬腳徑直往外走去。

  碧珠眼瞧著,慌忙丟開了手里的裙衫,也急急跟上。

  誰知到了垂花門邊,還有來得更早的。

  四姑娘祁茉已拿著帕子正在輕輕擦拭眼角,像是哭過了一回。

  太微嫌她晦氣,但也不得不承認,她這么梨花帶雨的,竟比往常看起來更美。

  到底是不止她一人看穿了祖母的心思。

  正想著,剩下的幾個也都漸次到達。很快垂花門口便站了個嚴實,姑娘們站前邊,丫鬟婆子跟在后頭。等到祁老夫人來時,已是滿滿當當。

  她火眼金睛的,一下就看見了太微不曾更衣梳洗過,頓時沉下了臉。

  然而不等她開口,外邊已有人匆匆來稟說伯爺回來了!

  祁老夫人眼神一變,立即領人往前頭迎去,一邊憂心忡忡地道:“這可怎么好……這可怎么好呀……”

  念叨著,靖寧伯祁遠章也進了門。

  他躺著,叫人從門外抬了進來。

  太微心里一驚,莫不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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