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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6章 此仇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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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漆涼亭。

  程錦衣單手支頤倚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身邊是幾名少年將軍作陪。

  他的視線越過熙攘笑鬧的權貴們,落在遠處角落。

  梅花枝低垂,那個少女娉娉婷婷立在樹下,料峭寒風卷起她天碧色的裙裾和面紗,飄飄然宛如九天仙子。

  最妙的是那雙眼,鹿眼黑白清澈如稚童,偏偏上揚的眼尾暈染著天然的緋紅,宛如桃花瓣嫵媚多情。

  卻總覺得,似曾相識。

  妃云志大笑著踏進亭子里,“錦衣在看誰?”

  “那位,便是君王新納的貴妃?”程錦衣并未起身,甚至連個正眼都沒給妃云志。

  妃云志面露不喜,冷淡地撩袍落座,“是啊。怎么,錦衣看中了她的美貌?”

  “世上美貌的女子太多了,并未有誰能入我的眼。”程錦衣抬起手,那幾位少年將軍便都紛紛起身退了出去。

  涼亭里只剩兩人。

  程錦衣睨向妃云志,“在邊疆時,我與大雍的軍隊勝負各半,本來設計了一場必勝的戰役,能活活坑殺大雍二十萬軍隊,偏偏在作戰前夕被君王召回了上京城。大公子,你為何不攔著君王?”

  妃云志冷笑,“召你回京,本就是我的主意。”

  程錦衣瞇了瞇眼。

  妃云志面色陰沉地點火煮酒,“程錦衣,別忘了是誰把你提拔到今天的位置上的,注意你跟我說話的態度!”

  “態度……”程錦衣咀嚼著這個詞,不禁輕蔑哂笑。

  妃云志空有野心,卻沒有配得上野心的才華。

  若非因為她,他絕不會效忠這個男人!

  腦海中浮現出妃扇香的姿容,他態度緩和些許,淡淡道:“聽說她已成了皇后。”

  “是啊。”

  程錦衣摩挲著腰間佩刀,目光落向遠處,梅花樹下空空如也,那位貴妃和陸執已經不見蹤影。

  他瞇起眼,周身隱隱溢出殺氣,“那么,她就該死。”

  妃云志聽不懂他在說什么,見小火爐上的酒已經煮開,于是親手給他倒了一碗,“這次召你回京,倒也沒什么大事,純屬我跟別人賭氣的緣故。錦衣,這碗酒,我敬你。”

  程錦衣漫不經心地接過酒碗。

  待到酒水微涼,他仰頭一飲而盡。

  妃云志始終盯著他。

  見酒碗空了,他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他意味深長地拍了拍程錦衣的肩膀,瀟灑利落地起身離去。

  程錦衣依舊坐在太師椅上。

  不知為何,眼前的景象竟漸漸模糊起來。

  他疲憊地抬起手,滿是粗繭的大掌漸漸變小,成了瘦弱的模樣。

  “哥哥,哥哥!”

  五六歲的小豆芽,穿著破舊,歡歡喜喜地奔到他身邊。

  小豆芽牽住他的手,好奇地指向城墻,“哥哥,城墻外面是什么呀?”

  程錦衣怔怔的。

  四周的景象都很灰敗,他像是沉浮在自己的記憶里。

  他聽見小小的自己在說話:“城墻之外,是中原。”

  小豆芽更加好奇,“中原?那是什么地方?”

  小小的他,牽著弟弟坐在草地上,笑著說道:“我在書上讀到過,中原是一個文明富庶的國度。他們不像咱們這里滿是苦寒之地,他們四季分明,景色很美。他們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老有所養幼有所依,絕不會發生恃強凌弱打架斗毆的事情。”

  “哇!”小豆芽滿臉羨慕,“那中原的孩子,是不是個個都能吃飽飯穿暖衣?”

  “書上是這樣寫的。”

  小豆芽小心翼翼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幾乎融化了的芝麻糖,掰成兩半,遞了一半給他,“可是哥哥,中原那么好,為什么我們要用城墻隔開它呀?”

  他摸了摸小豆芽的腦袋,示意他把糖留著自己吃,“并不是我們用城墻隔開了它,而是它用城墻隔開了我們。”

  “可是,為什么呀?”小豆芽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他臉上的笑容苦澀了幾分,“因為咱們這里住著的,都是壞人。”

  小豆芽噘了噘嘴,“胡說!爹娘走后是哥哥把我養大的,所以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隔壁的叔叔嬸嬸常常給我們饅頭吃,他們也是好人!村子里的爺爺奶奶們會給哥哥和我送新衣裳穿,他們也都是好人!咱們這里住著的都是好人,才沒有壞人哩!”

  他笑容落寞,“可我們的先祖是壞人啊。他們在中原犯下錯事,被中原的官宦流放到這里,責罰他們世世代代不得返回故土。犯了錯事,就得接受懲罰,咱們呀,是在為先祖贖罪呢。”

  “可是哥哥,犯錯的是先祖,為什么咱們世世代代都要為他們的錯誤受罰?這樣太不公平啦!”

  雖然是童言稚語,可他竟然回答不上來。

  是啊,先祖犯下的錯誤,為什么要他們來贖罪?

  “哥哥,等我長大,我想去城墻外面看一看。中原那么強大,那么富庶,那么文明,那是我們的故土,是我們真正的家呀!只要我當個好人,那里的人一定會接受我的!我啊,也想清清白白地活在故土呢!”

  小豆芽很有志氣地跳起來,使勁兒捏住小拳頭。

  他寵溺地摸了摸弟弟的腦袋。

  可是呀,他還是沒能等到弟弟長大。

  城墻出現了一個豁口,弟弟太向往城墻外面的世界,于是偷偷地鉆出了豁口。

  可是弟弟身上還遺留著鬼獄的火蓮花印記,那是罪人的象征。

  他終于找到弟弟時,才六歲的小孩子,被打得全身骨頭都碎了,滿身滿臉都是血,眼睛被殘忍地挖去,冰冷的寒冬里獨自躺在雪地中央,已是奄奄一息。

  弟弟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兩個血洞般的眼睛里淌出液體,發音艱難:“哥哥……哥哥……”

  他發抖地抱起弟弟,哭得說不出話。

  “哥哥,中原,一點兒也不美好……”

  “中原的人,全是壞人……”

  “哥哥,帶我回家……”

  小小的人兒,那么喜歡中原的人兒,就那么離開了人世。

  雪花簌簌,萬籟俱寂。

  弟弟的血液染紅了白雪。

  他仰起頭,血淚兩行,聲音響徹天地:“此仇不共戴天,不屠盡中原人,我程錦衣誓不立于人世!”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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