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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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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間臥房,奇怪的是,那臥房中的一應陳設,竟與地下那間精美的石舍完全相同。

  此刻,一名年輕男子正坐在案前看書,身材挺拔、形貌斯文,竟與湯九郎像了九分。

  目注那年輕人,湯正德的臉上,浮起一個淡笑。

  事發之后,他唯一來得及做下的安排,便是此事。

  “他會代替你去死。”他淡然地開了口,看向那年輕人的視線仿似在看一具尸首。

  湯九郎亦定定望住那人,開口時,語氣與湯正德同樣地平淡:“是,祖父。孫兒會在此處藏到金執衛撤走,再去搬救兵。”

  “什么救兵?”湯正德忽然回頭,被水晶映亮的眼睛里,似丸著兩塊堅冰。

  這突如其來的反問,令湯九郎平靜的臉上,生出了幾許裂痕。

  他愕然地回望著他的祖父,雙眸張大了一些:“祖父不是要孫兒留下命去搬救兵?”

  “自然不是。”湯正德道。

  說話時,面上有著難掩的失望。

  湯九郎神情一窒,隨后又轉為不解。

  “原來你還是沒想透。”湯正德道,閉了閉眼。

  那一剎,他的眉眼間涌動著難以言喻的悲涼。

  然而很快地,他便又張眸,眸光寒瑟:“想要我湯家當替罪羊,無妨,但我湯家絕不能死。誰要我死,我就拉著他一起死!”

  陰沉狠戾的語聲,冷得瘆人,湯九郎到底道行還淺,竟忍不住打個了寒噤。

  也就在這一瞬,他驀地恍然大司,面上登時現出幾分慚色,垂首道:“祖父恕罪,孫兒魯鈍,到現在才明白。”

  “你明白了什么?”湯正德沒去看他,筆直的視線停落在水晶之外。

  那年輕人仍在讀書,神情溫靜,仿似除了眼前書本,身外之事他毫不在意。

  湯九郎也學他的樣子,望向那年輕人,目中有著奇異的神色:“正所謂投鼠忌器,只要孫兒在外活著,那些人為了不傷及自個兒,便不得不想法子救下湯家。”

  他下意識地按了按衣襟。

  那里有一本薄薄的賬簿,是祖父親手交予他的。

  他的胸膛登時一片火熱,語聲卻平靜了下去:“祖父交給孫兒的東西,孫兒必會好生保管。此物一日不出,湯家便可保一日無虞。一旦此物離手,它的價值便也沒了,無論拿到它的是哪一方,湯家都是必死的那一個。”

  “孺子可教。”湯正德滿意地點了點頭。

  他要的,無非就是那一線生機罷了。

  湯家可以倒,但絕不能亡。

  他可以豁出命去,也可以豁出全家的命去,只能給他湯家留下一條根兒,以九郎的聰明,不出兩代,湯家必能重新站起來。

  不過么……

  湯正德負在身后的手指輕輕捻動著,面無表情。

  不過,這仍舊不是他最后的后手。

  最后那一步后手,沒人猜得到。

  湯正德低垂的眼皮底下,漏出一抹寒光。

  必要時,九郎亦可舍去。

  只是,若當真走到那一步,想要再重振湯家,就絕非兩世之功了,而是需要更久,甚至……再無可能。

  湯正德閉攏了眼睛。

  “可是,祖父,既然這人要代替孫兒去死,那么,孫兒實則已然逃脫且活命于外的事,又如何傳到外頭去?”湯九郎此時問道。

  若是有人硬要將替身當作真身,把消息死死捂住,則他存活在外,也就失去了意義。

  聽得此言,湯正德視線微轉,凝注著槅扇外仍在讀書的年輕人,緩聲道:“他一直以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一直享有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為了讓他與你神似,凡你有的,他也必有,以他的出身,便是再活十輩子,也享受不到這些。”

  他扭頭望向湯九郎,滿是皺紋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可是,如果有一天,他發現真相并非如此。就因為長得像你,他全家老幼才會被我假借山匪之名殺光,示之以恩惠,好讓他心甘情愿為我賣命。而他每日吃用之物,皆摻著慢性毒藥,如今早已毒入臟腑,神仙難救,全靠每日一口鮮湯續命。然則九郎認為,屆時,他又會怎樣?”

  “約莫……會瘋罷。”湯九郎道,面皮顫了顫,語聲卻仍舊平靜。

  “不錯。”湯正德頷首而笑,似是頗為滿意:

  “人一旦發了瘋,便什么都顧不得了,他會恨不得我湯家全都去死,所以,他定會把所知的一切合盤托出。而祖父自有辦法讓此事發生在人最多、耳目最雜之時,消息一旦瞞不住,那么,該知道的人,便也就知道了。”

  湯九郎低頭站了片刻,躬身道:“祖父高明。”

  湯正德沒說話。

  湯九郎張了張口,面上劃過幾分遲疑,數息后,終是小心翼翼地問道:“祖父,請問父親……今天當真出去了么?”

  “自然。”湯正德微微一笑。

  即便是笑,亦自冰冷。

  湯九郎再也不敢看他,只低聲再問:“父親可還安好?”

  “自然安好,方才我讓他回去歇著了。”湯正德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轉身往階下走。

  湯九郎連忙端起牛油燭,緊隨其后。

  走了一小段路,湯正德回頭望他一眼,似是怕他憂心,寬慰他道:“你也不必過憂,祖父也不過讓你父親演了場戲罷了,傷不到他分毫的。”

  湯九郎終是放下了心,低聲恭維:“祖父這一招聲東擊西,委實高妙。”

  湯大老爺居然能夠沖破金執衛的包圍,去外頭求救,這并非他有本事,抑或金執衛內部一團散沙,而是這本就是金執衛故意露出的破綻,意圖通過他引出背后的某個人,或某些人。

  湯九郎早便想通了此節。

  只是,那到底是他的親生父親,他多少有點不放心,這才問起。

  “將計就計罷了,哪里來的高妙。”湯正德無甚情緒地道,語聲止信,腳步驀地一頓,蒼老的聲音里,糅雜著幾許暮氣:“我湯氏再是富貴滔天,在金執衛眼中,也只是小小的一枚魚餌,他們要的是湯氏背后真正的大魚,至于魚餌,隨時可以吞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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